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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背信弃义

    原来,赵匡胤陈桥兵变篡位建立宋朝后,为防止各地方节度使联合举事,当政后急忙安抚各方势力,纷纷给各地方节度使升官加爵,以期快速稳定局面。

    当使者到达潞州时,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不甘心归降于宋朝,想当初与周太祖、周世宗感情甚笃,现今怎能向贼人卑躬曲膝?其麾下有一幕僚名叫闾丘仲卿,甚有智谋。眼见使者将至,忙献计于李筠:“大人,吾等先假意归降,再从长计议。”万般无奈之下李筠不情不愿地受封后向宋称臣。除了保持昭义节度使不变之外,此次赵匡胤还加封李筠为中书令,属正二品官衔,可谓位高权重。

    招待朝廷使者的酒宴上,酒过三巡,俗话说闷酒易醉,李筠几杯闷酒下肚便已大醉,遂命随从取出周太祖郭威的画像悬挂于厅壁上,对着画像感激涕零道:“陛下,罪臣罪该万死啊……将来无颜面见于泉下啊......呜呜……”众人皆惊,在朝廷使者面前公然悼念前朝君主,这可是忤逆之罪。未等李筠说完,闾丘仲卿早已扶住李筠对左右道:“李大人醉酒,速安排歇息。”等李筠被左右架着扶去卧室后,闾丘仲卿对使者拱手施礼道:“令公被酒,失其常性,幸毋怪也。”使者道:“素闻李大人好酒,今日一见……”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摇了摇头才接着道:“出人意料啊。”

    “李大人爱酒但不善饮,酒量甚小。其一日九饮,每次先嗅上半天才轻啜一口,像他这般饮酒,不要说一日九饮,吾等就是九十饮亦无妨。”闾丘仲卿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使者含笑道:“李大人对新加封的中书令不喜反泣,这却又是为何?”闾丘仲卿满脸郑重道:“李大人身经百战,早已看淡功名,席间失态实因其酒量欠佳,失其常性。”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使者便匆匆起身回京复命去了。

    时光飞逝,两月之后。辰牌时分,李筠与闾丘仲卿等心腹幕僚正商议反宋复周大计。其子李守节则极力反对,认为与宋交锋,风险远远大于成功,不如安分地向赵匡胤拱手称臣,既能保住荣华富贵又无需动刀动枪。李筠听后直气得须发怒张,一巴掌把一张桌子拍得稀烂,骂道:“你个畜生,枉我为你起名守节,你应该叫失节、变节。”正在这时,忽闻有人来报:“宋国有使者求见“。闾丘仲卿瞪了那人道:”是朝廷有使者求见。”那人连忙道:“是的是的,闾丘大人教训得是。”闾丘仲卿转头对李筠道:“目前大计尚未成熟万万不能泄露,一会大人要不露声色,相机行事。”

    众人出门相迎,见一使者立于阶下,忙请进府衙,见那使者从怀里取出一物,高声道:“圣旨到!”李筠犹豫间,其子李守节早已安排人摆好香案,闾丘仲卿拉了一下李筠衣袖暗地里使了个眼色,李筠遂领着众人跪拜接旨,只听使者念道:“制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兹闻中书令李筠之子李守节为人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现封尔为城皇使,速回京复命……”李筠听到此处头上直冒冷汗,后面使者念什么也没听清。

    待使者走后,李筠正与闾丘仲卿商议应对之策,李守节推门而入道:“爹爹,孩儿愿意孤身一人进京一探究竟。”闾丘仲卿与李筠对视一眼,闾丘仲卿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贤侄了。”

    翌日,李守节带了几名随从,晓行夜宿,不一日来到京城汴梁,层层通报后来到前殿侯命。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削的太监手持拂尘来到李守节面前。李守节见那太监年约四十,眼睛精光一闪即逝,李守节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那太监姓王名继恩,为人八面玲珑在宫里左右逢源,深得赵匡胤信任,只听王公公道:“跟我来。”随后领着李守节穿堂过殿。

    李守节虽然来过京城两次,但皇宫却不曾来过。总觉得走在这皇宫里,心里没来由地觉得自身渺小,心里无端端地恐惧起来。

    来到文德殿,李守节恭立门口,王公公进殿道:“禀告陛下,李守节已到,恭候陛下传唤。”只听得一声音有如洪钟响起:“传他进来。”李守节大气不敢喘,忙进得殿来。眼睛余光看到一身形奇伟、龙威燕颔之人正端坐御椅上,不怒自威,睥睨天下俯视众生之势呼之欲出。李守节知是当今圣上太祖赵匡胤,双腿一软纳头便拜:“微臣李守节,叩拜皇上。”太祖沉声道:“太子,难得你来啊!“李守节半天没回过神了,见左右并无他人,等明白过来后汗出如浆,磕头如捣蒜道:“皇上明鉴,罪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必是有小人陷害罪臣父子。”“哈哈哈,你多次劝诫你父亲,朕早有耳闻,今召你面见寡人,朕自是看重于你。”

    李守节听闻后心里稍宽,内心充满无限感激,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压力,这压力来自一种居高临下的恩惠,自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不由得感觉自身渺小至极,恨不能为其粉身碎骨以报万一,当下不由得感激涕零,有感而言:“微臣即便肝脑涂地,也要力劝家父诚心实意归附皇上。”赵匡胤听闻后龙颜大悦:“好啊,那寡人派你回潞州劝你父亲前来面朕。”“微臣谨守圣命。”李守节恭恭敬敬地道。

    从皇宫出来,李守节如释重负,自己也不知什么缘故,连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似乎都记不起,只觉得皇恩浩荡,自己唯有遵旨行事。

    扬州城北面,一座雄伟的官邸拔地而起。白墙青瓦,朱红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两个烫金颜体大字‘李府’。府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落英缤纷,暮春已至。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窗内烛光摇曳,窗外斜风细雨,雨水沿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如泣似叹。

    书房内一浓眉阔脸年过半百的的老者正凝眉停笔沉思,只闻窗外屋檐水断断续续的滴落声。思忖良久,浓眉轻舒遂低头奋笔疾书起来。

    这阔脸汉子正是手握重兵叱诧江南的淮南节度使李重进。淮南节度使为唐肃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设立,置所在扬州。淮南节度使在北宋时期管辖扬州、楚州、滁州、和州、庐州、寿州、舒州江南等地即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地区,与潞州节度使形成南北呼应。

    书毕唤来仆人道:“传翟守珣来见我。”不一会儿一个面黄肌瘦蓄着两撇焦黄鼠须的中年男子进入房间,李重进道:“守珣,我一直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赵匡胤欲调动我前往青州任职,其目的昭然若揭,我一直拒力推迟,但迟早将兵戎相见,现下你速将此密函交到潞州节度使李筠李大人手里,是咱们的唯一出路,事关重大事不宜迟,你速去速回。”

    “大人,属下素有耳闻,李筠为人骄纵自傲,与他合盟甚为不妥,所谓合作者,须同心同德互取长短者,如此才事半功倍,而李筠远居西北,居功自傲治军不严,明知其弊还与其联盟,岂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请大人三思。“

    “守珣,外界传言不足信矣,李大人与我交情甚笃,高平之战后更是惺惺相惜,你只管将此密函交与他,他自会全力与我合作。“

    翟守珣见李重进一再坚持,便道:“大人请放心,既然如此,我一定如期送达。”翟守珣双手接过密函,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内衣,然后又按了按,这才放心。

    李守珣走后,李重进如释重负,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把积郁在胸口的愁结呼了出来。翟守珣跟随自己多年,为人机智多谋,对自己忠心耿耿,此事交给他去办最合适不过的了。记得正阳之战时,其更是不惜为己挡敌箭而身负重伤,那关键的一役,要不是李守珣为自己挡箭,自己性命不保事小,正阳如败,那淮南之战也将胜利无望。随后自己率众杀敌,一鼓作气,斩首万余级,追奔二十余里,杀大将刘彦贞,擒裨将盛师朗数十人。世宗大悦,诏书褒谕。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取得这样的战绩,李守珣功不可没啊!虽眼下处境堪忧,但有这样的人追随自己,也心慰了。

    李重进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双手负于身后伫立窗前。目光透过细密的雨幕,借着缺月疏星,远处有一桥亭仍依稀可见。李重进披衣推门而出,屋外细雨如丝,踏雨缓行,不知不觉已到桥亭。桥亭建于曲桥宽阔处,桥下溪水潺潺,凭栏远望,夜色已浓,残月如钩,虽已暮春,乍暖还寒。

    李重进习惯每晚都到桥亭坐一会儿,喜欢这种晚风拂面的感觉,那样会让人头脑清醒,头脑清醒就不容易犯致命的错误。远处灯火阑珊,不知不觉夜已深。想到爱妻也许正在等待自己入寝,最懂自己的就是她了,她知道自己喜欢在这个时候独处,从来不曾来打扰过自己,想来她已经哄着春娇、虎娃入眠了。

    远处谯楼传来两记锣声,接着又传来两记梆子声,二更天了,这是勤劳的更夫在提醒人们该入睡了,但李重进睡意全无。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暮春之夜,残月依旧,细雨依然。但却无法听到这样的更鼓声,杀声震天早已淹没了周遭一切的声音,在那样血流成河的夜里,哪还有人去敲锣击梆呢?

    那是高平之战最艰难的时候,周世宗柴荣御驾亲征,此次北汉主刘崇勾结契丹,联合数十万大军欲灭后周,此战胜负关系到后周生死存亡,是故周世宗柴荣不顾个人安危,身先士卒,指挥大军英勇杀敌,一时间士气大增,无不以一当十。

    但终因敌众我寡,突然左军溃不成军,纷纷败退,将士们大有退却之意。我自己那时已杀红了眼,见情况危急大吼一声,挥军与翟守珣并肩杀入敌阵,截住敌军。此时,宿卫将赵匡胤也振臂高呼:“圣上尚且不顾龙体安危,我辈岂敢苟活?”率先冲入敌阵一口气杀敌十余人。一时间士气倍增,纷纷奋勇杀敌。赵匡胤杀得正酣,突然背后一契丹士兵挥大刀向其头顶劈落,此时正杀得兴起的赵匡胤浑然不觉。眼看赵匡胤将丧命于刀下,翟守珣刚好在近左,电光石火间一掌推开赵匡胤,这一刀却劈在了翟守珣右背上,当即落马。赵匡胤这才知晓翟守珣救了自己一命,转身一棍将那契丹士兵脑袋打开了花。慌忙抱起翟守珣道:“你怎么样了?”见翟守珣双目紧闭早已昏死过去,如此重的刀伤,想必不死也必残,想到为救自己而受如此重伤,当下急道:“你救赵某一命,我必护你一生周全。”

    战斗一直到深夜,双方正僵持不下,后方突然杀声震天,一队人马杀将过来,老远叫了一声:“重进兄,我来也。”然后挥师杀入敌军,一时间敌军溃不成军,大败而逃。原来是李筠率领五千援军到了。全部人马趁势追杀敌军,此战以周军大获全胜,亦巩固了大周江山。

    战后翟守珣在医师精心医治下,调养了半年之久刀伤方愈。期间赵匡胤频频来访,给翟守珣送人参、灵芝、药丸,关怀备至。

    想到这里,李重进微微皱了下眉,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安排得不妥,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妥。多年的戎旅生涯让他的这种预感很准,很多次这样的预感让他避免了很多次危机,但这次总是想不起哪里安排欠周全。思索良久不得要领,长长叹了口气。

    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累了,几十年戎马生活还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当初追随周太祖郭威时,因自己是其外甥,虽然举贤不避亲,但自己首先得是“贤”,须顾全大局不可给太祖难堪,是故自己每逢杀敌总是冲在最前面,遇到难事也敢于自己承担。也因为这样的性格而招人嫉恨,独与韩瞠眼韩通成为至交,因其也是性格直爽、勇猛过人,与自己志趣相投,但可悲的是早已惨遭杀害了。

    想当初与太祖、世宗及韩通杀敌喝酒,想谈甚欢,甚觉人生欢畅,现下他们都一个个撒手人寰,自己孤身一人,自己还是什么时候喝过酒都不记得了。世间唯独李筠与自己还能交心,曾经一起南征北战一起把酒言欢,但两人相距千里,一南一北,如何面见?世间还有谁能与我猜拳畅饮、推心置腹地促膝长谈呢?翟守珣?虽然曾一起出生入死,但好像他一直是个拘谨的人,从不与我多言半句。世间知己难觅,所以还是孤独者居多。

    李筠目前的处境与自己一样,我们南北呼应的局面已对赵匡胤构成威胁,势必对我们各个击破,我们只有同心同德共抗赵贼,才能光复大周,但愿这封信能早日送到他手里。想到这里,李重进心里捏着一把汗。

    远处传来一声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李重进困意更甚,突然间觉得厌倦了这种血雨腥风的日子,曾经的知己一个个离去,留给自己的只是孤独,战乱不断生灵涂碳,这种日子何时休?甚至想,如果不是觉得愧对太祖太宗,自己还会与赵匡胤针锋相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