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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形势

    邑帝在养元殿接见了白光,详细询问了他在终南山上学艺的情景,听说天机道人这次除了请安仍无谏言,不禁微感失望。

    白光问起父亲回京的事情,邑帝欲言又止,白光不敢无礼多问,心中的焦虑却被邑帝看了出来,邑帝担心他多想,只得叹了口气道:“朕知道的也不多,边报上说有些咯血胸闷,应该是这十几年的老毛病又犯了。”停了一下见白光没做声,又宽慰他,“你不用担心,算日子回京也就在这几天了,这次回来,朕让刘太医好好给你父亲调理,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操劳了。”

    白光知道见到父亲之前,再多担忧也于事无补,见皇上如此说,连忙叩头谢恩,“陛下的恩宠,微臣时刻铭记,微臣先替父亲谢过陛下。”

    邑帝将白光扶了起来,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看了很久,才轻声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之间你就这么大了,朕和你的父亲也都老了。”

    白光看着邑帝鬓角的白发和额头眼角的细纹,两年不见,皇帝又苍老了不少,神情落寞困倦,两个眼圈带着明显睡眠不足的暗黑之色,知他担心着自己的父亲,不禁既感动又酸楚,便轻轻抽回被邑帝握住的双手,在龙榻边跪了下来,轻声道,“父亲一生戎马,有皇叔的庇佑,光儿相信父亲不会有事。皇叔春秋正盛,只是太过牵挂父亲,思虑过多才生出这般感慨。光儿愧疚,既没能为君分忧,也没能照顾好自己的父王。”

    邑帝见他改了称呼,心中欢喜,也不拉他起身,身子往前挪了挪,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头,语气伤感而无奈,“岁月无情,从不分尊卑贵贱。朕倒还好,明堂之上,四时如春,可你父亲就不一样了……”

    邑帝的手停止了拍打,白光感觉到按在头顶的手在轻微的颤动。他没有动,邑帝的手掌贴着他的发丝,带着一股春日里少有的冰凉,不禁心中一紧,正想发问,邑帝却在此时又开口了。

    “好孩子,这宫中还有什么人想见的,你现在就去,朕有些累了。”说完手离开白光头顶,上身缓缓地靠在龙榻的软枕上,一直静静候着的贴身内侍李德富连忙过来将一床薄毯轻轻盖在邑帝身上。

    白光看着已经闭上双眼的邑帝,躬身后退几步,然后转身无声离开了养元殿。

    原本白光见到邑帝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奏报邕州灾情之事。它担心一旦自己说了,邑帝如果问他信息的来源,那他就不得不将邢贶街头强抢民女之事说出来,到时临王会怎么想?说不定还会把武奕也卷入其中。

    现在倒好了,邑帝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白光的担心并非多余,此刻武邺和邢贶就正坐在临王府的书房中商量着对策。

    一张长条书案前,邢贶给武邺斟了杯茶后,低头坐在他的对面。

    武邺手握杯沿,注视着杯中浅碧的清茶,开口问道,“京兆尹府有什么反应?”

    “自然会按属下所说的来定罪,只怕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但事情并非不可收拾,只要那个小孩不死,最多也就关个一年半载。”邢贶垂着头低声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在。

    “处罚重一点对你反而更好,”武邺眉尖微蹙,“因为这样一来,大家心里都舒服些。毕竟那些看热闹的并不清楚真相。”

    “可那个女的……”邢贶担心的是月容儿。

    “这个你不用担心,”武邺不等邢贶说完便打断了他,“自然有人不会让她说。”

    “殿下的意思……”邢贶这次将一直垂着的头抬了起来,有点不确定地问道,“是康王?还是白光?”

    “两个都不会!”武邺指节敲击着书案,边想边说,“我这个七弟人虽懒散,却分得清轻重。至于白光,你观他今日的表现,你还觉得他会吗?”

    邢贶想了想,摇了摇头。

    “今天万幸的是,你的随从没有动手,更万幸的是,你与白光没有直接冲突,否则,本王看你如何收场!”

    邢贶想到后果,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不自觉地用手去端茶杯,不想颤抖的手指将茶水撒了出来,又连忙用衣袖去抹。

    武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眸色渐渐转厉,说出的话冷得可以将桌案上的茶水冻结,“本王提醒过你,要贪恋女色,趁早滚回你的欠州老家,在那里,你想怎么玩都可以,但如若还想呆在本王身边,这是本王对你的最后一次宽恕!”

    邢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簌簌发抖,颤声答道:“殿下,属下向您保证,绝不再犯,绝不再犯了!”

    武邺见他这样,良久过后,叹了口气,语气略转柔和,“邢贶,目前的情势,还由不得你无法无天。这京城里,你惹不起的可不止白光一个。除了女色,你什么都好,但你若不改过,这会要了你的命。希望你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邢贶又“咚咚咚”叩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武邺让他重新坐下,两人又细细商谈了许久,直到仆人们开始在廊下掌灯时,邢贶才在武邺的示意下告辞离去。

    临走时,武邺提醒他带上礼品去定北王府一趟,邢贶会意领命而去。

    白光从养元殿出来,又去华羽宫看望了宸妃,宸妃如姬早从儿子武奕处得知他今日回京。

    因为王妃,因为两人亲如姐妹一般的感情,宸妃对待白光,就如同对待武奕般亲如己出。

    她拉住白光的手,久久不肯放开,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玉的少年,眉眼像极了他的母妃,不禁伸手去轻抚他的脸,她的手指从他修长斜插的双眉缓缓滑过时,眼泪像走珠般簌簌往下滴落。

    白光二岁丧母,记忆中漫天飞舞的雪花依然嵌刻在记忆深处,但他却有点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正是这种既深刻又苍白的记忆让他不堪难受。

    在这失去母爱的十六年里,他曾经多次试图找回幼时的记忆,但既使在梦里,母亲依旧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有人说过,真正的思念不是记在脑中,而是刻在心里。

    可有没有人说过,当记忆只是残存的碎片时,那种想抓又抓不住的痛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

    滴哒,一滴带着体温的液体落在白光的手背上。

    他突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蹲了下来,还浑然不觉地用双手捧住了脸。

    宸妃停止了抽啜,因为她惊奇的发现,原来这个一直静如止水,波澜不惊的世子也是会流泪的。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这让她有些不习惯,竟有点莫名地惊慌起来。

    但当宸妃慌忙扶起白光时,他的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既没有泪痕,也看不到眼眶有哪怕一丝的湿润红肿。

    这让宸妃感觉刚才所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白光稳住自己的情绪,匆匆向宸妃告辞离去。

    他自己也说不清,哪怕亲如宸妃,他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藏起来,既使这种封闭的壳越结越厚,他也宁可让自己在里面窒息,而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白光原本应该先去向太子请安,再去华羽宫看望宸妃的。但在去东宫的路上恰好碰到禁军大统领聂北,得知太子正在奉旨接见高厉国的使团,只怕这时正在路上或是皇家驿馆。

    聂北这一说,白光才猛然想起回京路上在长亭处看见的那一队人马,当时赶路心切并未多想,武奕又从不关心这些事,自然不会跟他提及。

    高厉与大邑打打停停,不像与北燕的关糸那般水火不容。基本每隔几年,高厉就会派使团来京,或商谈边贸通商,或和亲联姻等等,也有过唯一一次的战事联盟——商讨共同对抗北燕。

    高厉此次前来,目的为何,白光当然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特意前来进贡的。

    一路上想着,马车已停在了王府门口,仆人将他直接迎往南院。

    白光边走边问,“郡主回府了吗?”仆人回答尚未回府,白光皱了皱眉,一声不吭进了南院的一个侧房。

    此时天色已黑,廊下各处早已掌灯,侧房里烛光明黄,铜台上的素烛照着矮榻上一张苍白的稚脸。

    听到脚步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床榻边迅速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后又退了回去,最后在离榻足有六尺远的地方静静站立。

    白光瞟了她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到了榻上的小童。他蹲下身,给小童诊了脉,很短的时间之后,又迅速站了起来。

    “公子……”声音细若蚊丝,怯弱中带着酥甜。

    “小童没事,”白光知道她想问什么,“亥时我再行次针,明天就可醒过来了。”

    “多……多谢公子。”容儿喜极而泣,道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

    “你回房好好歇着,明天再来看小童。”白光语声清淡,却透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容儿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静静的离开了房间。

    刚给小童针炙完,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梳着坠马髻,穿着天蓝色水裙广䄂的女子走了进来。

    “姐回来了。”白光迎了过去。

    “小光,”白素素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弟弟,粉拳轻轻在他胸口擂了一下,“你小子又长高许多了。”说到这,一睨眼看到了榻上的小童,眼中露出询问的目光。

    “等会再跟您说。”白光一边解释,一边吩附下人端来早就温好的汤药给小童喂服,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后,才带着白素素来到南院自己的书房。

    虽说这十四年来,白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终南山,白起也长年征战在外,连家中常住的白素素也是呆在正阳宫的时间要多得多。但府中洒洗打扫的仆人一个都不少,邑帝还特意抽调了一百个精干侍卫日夜守护定北王府。

    所以,不管三人是否在府上,府中都是纤尘不染、井然有序,只是少了些许人气。

    书房内的兽金炭还烧得通红,春日的晚上仍然有些寒意。白光将银盏烫了一遍,用木勺从一个竹制的精致茶䕦中剔出一小勺,再拿起红泥小炉中刚好烧滚的尖嘴铜壶冲洗盏中的春茶……。

    白素素嘴角噙着笑,静静地看着白光娴熟而优雅的姿态,不由叹道,“泡个茶都能泡出如此意境,小光,这也是道长教你的吗?”

    白光将刚刚冲泡好的茶盏双手轻轻推到白素素跟前,既使对着一母同胞的姐姐,他的笑声依旧清淡,“山中寂寞,闲时泡泡茶时间好过些,来,尝尝……”

    盏中的茶水青湛碧蓝,白素素端盏在鼻翼前只停留了片刻,才轻轻啜了一口,“清冽绵长,好茶!”白素素赞了一声后将茶盏放在案上,看着弟弟道,“现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白光怕姐姐误会,所以说的很详细。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什么事情都想力求完美,他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却不能容忍本就不存在的误读。

    家里突然多出了两个大活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颠倒众生的小美人,他必须要说的清清楚楚。

    不过,白光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白素素根本不关心自己府中收容的人是男还是女,是美还是丑,她关心的是别的东西。

    “邕州逃荒来的?”白素素的关注点瞬间聚焦到“邕州”与“逃荒”四个字上。

    “有问题吗?”白光奇怪地问道。

    “邕州的灾荒不是控制住了吗?”白素素青黛微蹙。

    “我刚才也说了,按容儿所述,只怕不但没得到控制,反而愈发严重了。”

    “更、更……严重了?”白素素脸色开始发白。

    白光刚才已经说得很情楚,灾情已经波及黎、叙两州,已经死了很多人。可京城中得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或者说,京城根本就没得到消息。

    长姐的反应让白光渐渐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