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雪后，天气一连几日放晴。

    清凝从上次出去冻着了，一连病了半月，日日吃药，也未有起色，日日昏昏沉沉的。嫿玥间或来看她，说些有趣的事来逗她，她每次都听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日正是腊月二十九来着，府里上下忙忙碌碌，张灯结彩，唯有她这儿清清静静的。荨英像往常一样端了满满一大碗药过来，她一接过来，眼里尽是黑幽幽的药汁，她吸足了气，一口气咽了下去，苦得透过心尖。天刚察黑，她因病着，便早早睡下了。因身上发着热，她睡得不沉，昏昏沉沉地听见外间的说话声，那声音极低，像是怕惊醒她。她躺在床上，过了半晌才听到几句，像是荨英在跟谁说话。待到她睁开眼，见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她坐了起来，穿了件素色衣袍，不知什么人在外头，便起身，踌躇了片刻才掀起了帘子。只见外间荨英站在屋中间的木桌边，夫人坐在桌旁。夫人穿了件藏青色缎织梅花袍子，手上抱着个手炉取暖。夫人回头见清凝掀帘子出来，忙上前，边说：“许久不见，竟病得如此清廋。”

    清凝向后退了半步，接着向她行礼，夫人伸手扶了一把，方牵着她的手坐下，接着问了些生病的事。清凝都一一回答了，跟着道：“夫人何时来的？荨英怎么也不叫醒我，让夫人白等了许久。”荨英正要回着她，夫人跟着说：“你不是病着嘛，我想着让你多休息会。”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她，温暖的目光射过她冰冷的眸子，让她心生暖意。

    “清凝，明日苏徵要举行庆宴，你也去吧。”夫人很随意唤着父亲的名讳。“我，我还是待在房里。”清凝心里其实是期待的，可仍违心地回答着。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苏徵这次征战回来，不似从前那般了，不会太为难你的。”夫人将左手覆在她的右手上，语重心长地说着。接着又补充说：“看你成日在屋里待着，且出出走走。”

    清凝犹豫了半晌，终究点了点头。夫人起身，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丁点儿血丝，一身素色袍子更衬得她虚弱，便又说道“正是及?之年的姑娘，怎穿得这么素净？”。

    清凝道：“我这儿清静，没什么人来，不必穿得那么惹眼。”边笑了笑。

    夫人顿了顿，亦没有言语，看着她那如水的眼眸，一如故人般的清冷。

    半晌，荨英笑道：“夫人，天色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夫人抬头看了看屋外，示意了清凝，便转身往外头走，最后说了声：“你且好生养着，明日我自会遣小厮过来接你的。”清凝嗯了一声，便送夫人至屋外。她静立屋檐之下，目送其远去，见那回廊蜿蜒的亭阁，可纵她怎么极目远望，只见那深院高墙，锁住了她的视线。

    夫人走后，清凝与荨英说了会话，便又睡下了。半夜里，屋外的风渐渐大了，呼啸过窗扇，竟生几分凄凉，她在半梦半醒间，听那风声如那凄清的乐曲，一直呜咽至黎明时分。

    第二日便是腊月三十，府里上下更甚前几日热闹。至晚间，从清凝的屋宇处看，亭阁回廊间连绵一路的灯火，灯火璀璨，仿佛要将整个夜空照亮。满天的繁星，东一颗，西一颗，一闪一闪，似在窥探人间的盛典。各院丫头和小厮们在回廊里来回走动着。

    清凝正在那看着书打发时间，忽听不远不近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夫人遣来的两个小厮，他们是来接清凝去参加宴席的。

    荨英将准备好的粉色缎织木槿花纹的衣袍递给她换上，清凝竟没有拒绝，乖乖地换上了。

    灯光照着清凝清冷的面容，一袭粉色衣袍给她添加了些血色。荨英将她的头发绾成盘云似的发髻，只留些许头后的发丝飘散而下，看着若云中仙子般。荨英笑道：“我们姑娘就是病着，也是这般标致。”清凝笑了笑，难得心情不错，回应着说：“这嘴是越发的伶俐了呢。”荨英许久未见清凝这般俏皮的模样，心里很是高兴。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方至宴席间才语休。

    清凝被安排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父亲和夫人并坐在屋中间的长桌边，嫿玥则坐在夫人身侧的长桌边，其它桌边皆坐着些府里请来的客人。

    嫿玥一直在四处张望着，清凝一抬眼，忽与她目光交接，她边冲清凝招了招手，边笑着。清凝也向嫿玥笑了笑，半晌过后，她刚移开视线，就瞥见了那日的少年，只见他坐在嫿玥旁边的桌边，一身褐色贡缎袍子，正与身侧的小厮说笑着。

    清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耳边净是细碎的人语声，才过了片刻，却感觉过了很久。父亲偶有几次向她这边扫过来，却是没有发觉她的存在，清凝在心里是期望父亲能够看见她的，哪怕是呵斥或鞭笞她，至少父亲知道她的存在，而不是现在这般遗忘她似的。她有时也会想父亲或许在外征战的几年，改变了对她的态度，挂念起与她的父女情，毕竟她是他的亲生骨血。可一切终究是清凝在心里的自我想象罢了。

    过了半刻，忽地清凝闻那少年道：“舅父，侄儿敬你”，话音未落，就见那少年起身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父亲笑道：“辰煜不愧是我鲜卑的好男儿。”少年听此，浅笑了半晌。

    荨英看了看那少年，小声说道：“那位少爷可是昇王的长子，昇王妃与将军是表亲关系，算来还是姑娘的表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