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以玉抬起头。从前她听到过大宛王的声音，不过那是他和烈王妃德行无状之时，她心里因此顺理成章将他想象成了一个满脸猥琐的老不正经。

    而实际上，无论她面前的大宛王，还是不远处的仪王，实在都生得相貌堂堂，英武挺拔。若论俊俏，仪王为上，但说气势威严，无疑大宛王更胜。

    尽管如此，在君以玉看来，他依然是个令人鄙视唾弃的人。更和闻墨语一样，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因此她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冷冷道：“我忘了。”

    其实她记得很清楚，这是小时候请来的一个女先生教的舞。那先生是个陈汤女子。

    大宛王点点头，不再看她：“让她坐到二皇子身边去。”

    君以玉被两个宫女拉到闻墨语身后很近的地方，并且按得跪下。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闻墨语的脸色愈发清晰地映入她眼中。他动也不动像是变成了石像，面孔白得怕人。

    苏湛湛在太后膝边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恨得眼泪都快出来，终不敢造次，小声唤道：“太后……”

    太后轻叹一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回头道：“那丫头的衣衫都破了，回头给找些好衣服穿，别丢了惊羽宫的颜面。这支舞跳的，和敬武王妃真像啊。”

    君以玉远远看着，觉得苏湛湛已经噙了一汪泪花了，却居然可以一言不发。这一切简直是太诡异，她彻底茫然。敬武王妃……那是谁？

    “不过是支舞罢了，有什么了不得。”闻墨语开口，声音淡漠，“不是从宫外请了歌舞来么？”

    席上这才又渐渐热闹起来，应召来表演的戏班子也出来了，惊羽宫湖边一派和谐。但君以玉清楚看到，闻墨语垂在身边的两手，都已紧紧握成拳，指节一脉泛白。

    她淡定地移开目光，继续去向人群中寻云不归了。闻墨语怎么样，不关她的事。除非他用力过头把他那双爪子捏残了，她倒是可以拍手大笑三声。

    但她并未寻到云不归，却看到一些王宫外请来表演杂耍的艺人正诚惶诚恐入场。

    欢愉乐声响起，冲淡了方才那诡异的氛围。君以玉看那艺人里有两三个还是小孩子，表演起来着实令人心生怜爱。就连大宛王族也被那几个孩子吸引了目光。表演一结束，太后和国后就连着赏，甚至长公主都亲自将一个男孩子唤道近前，吩咐人给他抓点心。

    孩子乖乖地谢过她。长公主看着他，低声道：“你父母亲呢？怎舍得你小小年纪便做了这营生？”

    那孩子怯生生应道：“家中贫穷，母亲不要我了……”

    长公主半天没出声。然后她伸手取过案上一盏新鲜莲子，轻声说：“莫要恨她，她应当很怕你会恨她……”

    就在这时，君以玉忽然看到云不归了。

    长公主轻声唤道：“你来。”

    那个男孩慢慢到了她面前。她亲手剥了一枚莲子给他。

    “你吃。”她温柔地说，露出一个寂寞的笑容，“天这么热，吃些莲子最好。”

    孩子拘谨地吃了莲子，却忘记将莲心剥出，不禁微皱起眉头：“苦……”

    长公主匆促一笑：“莲子心最苦……”

    那孩子不安地笑笑，笑颜苍白无助。长公主低下头，伸手将他拉得更近些：“告诉本宫，若见了你母亲，想对她说什么？”

    孩子低低说了句什么。她一时没听清，俯身去，将耳朵贴近他唇边。

    无人料及，就在这一瞬，男孩蓦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尖锐匕首，直朝着她心窝刺去。

    旁人还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已有一人抓过一个碗丢了过去，将那孩子重重击开。旋即飞奔过去，将他一脚踢开，挡在长公主面前。

    君以玉低声惊叫道：“小云哥--”

    这时其他人也看出了不对。原本谦恭垂首的艺人，闪电也似从杂耍器具里抽出各种利刃，朝着席上人挥舞过去。那孩子一扫方才怯弱，被踢开后就势回转身，匕首直朝着大宛王而去。

    君以玉只觉得眼前一花，闻墨语的佩刀已经破风而去。

    匕首不等到王座，便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孩子慢慢低头，看到自己瘦弱的身子已被刀刺穿。他睁大清澈的眼睛，慢慢回头看了看长公主，然后极轻地扑倒在地。

    血无声蔓延开。长公主发出一声迟来的惊叫，掩着胸口摇摇欲坠。只是她的目光，仍然看着那个惨死的孩子满是悲悯不忍。

    她面前的少年急急回转身，伸出手去想扶住她。

    长公主抬起头，认出了云不归。

    “君以玉的随从……”她念了一声，挥手一扇，狠狠将他的手打回去，“滚！本宫不需要你这种人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