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昔日大昭国都城。

    巳时末，芝叶河上飘着的画舫内户户笙箫。冷不丁有个刚睡醒的倌儿惺忪着睡眼拉开窗栓，刷拉一声，信手泼出一盆脏水。那块河面水波立刻泛起胭脂腻子的烟霞色污渍，漾了好久，都弥久不散。

    玉骨懒洋洋地探头看了眼，嗤笑道：“蒹葭巷子口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膏子，就这么哗啦一声，泼水里没了。”

    旁边另外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抬手轻轻搭在他肩头，温声笑道：“玉儿你还心疼这点儿银子？你可是咱芝叶城的红倌儿，只要撩开帘子露个脸，就至少值一千两。”

    怀抱琵琶的歌姬在舱底咿咿呀呀地唱。

    玉骨不耐烦，挥手弹掉少年公子那只不安分的手，嗤笑道：“露个脸就值一千两银子？那你今日约我游湖，为甚没彩头与我？”

    少年公子也不恼他，径自打开洒金折扇吟吟地笑。“你要甚彩头？今夜元宵，我带你入都城皇城楼子底下看烟火，好不好？”

    玉骨惯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懒洋洋地耸了个肩头。外头初雪刚霁，他身上却只穿了件淡绿色薄纱衣，纱衣内肌骨如玉。再加上他那副永远恹恹的模样，平白添了几分病美人的意味。

    少年公子目光便有些痴。“玉儿？”

    玉骨嗤笑。

    这世上人除了那人以外，余下人喊他玉儿、宝贝，玉骨惯例懒得应。

    “玉儿，”少年公子还在痴心妄想，笑嘻嘻地凑近他，折扇轻敲。“今夜元宵，所有王公贵族都会来。你且与我同去，我包你……这次能见到圣上。”

    三百年后。

    这方国土早已不再是大昭。

    当今国号燕，帝君据说也是位翩翩少年。

    帝君十一岁即位，在玉骨寻来这片都城之前，早已以聪敏闻世。

    ——倒是像极了那人。

    玉骨眼珠子转了转，假意笑了声。“次次你都拿这名义来哄我。我说驸马爷，你这是不是算准了我傻，所以想白嫖？”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少年公子也就是当朝燕国长公主的准驸马爷，忍不住轻敲折扇笑道：“一则，我与公主尚未完婚，当不得驸马爷这声称谓。再则……”

    “再则，你婚后也就再不敢来我玉堂画楼了。”玉骨回以嗤笑。

    驸马爷终于语塞。

    船舱内的琵琶声渐转轮指，一声声，滚得仿佛有碎珠子在人心头碾过。

    驸马爷烦躁地叫停了拨琵琶的歌姬，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亲自从肩头褪下件雪白狐裘大氅替玉骨披上，赔着温柔小意道：“这些个将来的事情，都不好说。我倘若今日当真应了你，那才叫撒谎。咱今日且说今日的话，玉儿，今夜你陪不陪我去赏灯看烟花？”

    都城。

    元宵灯节。

    玉骨有一瞬间的晃神。

    第一世他就是在元宵节的灯会撞翻了一排摊子，那人温柔地弯腰替他一一拾起，最后提了盏花灯笑着对他道：

    今夕何夕，得遇狡童。

    玉骨诧异回眸。

    那个元宵灯会上人山人海，可他偏偏遇见了他。他提着灯，对他笑，说了句后来他辗转七世都不能忘的话——

    第一世，那人对玉骨道：

    彼狡童兮，如玉如珠。

    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