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9章 兽夹(一修)

    裴珣毕竟是个文人,踹她那一脚重倒是不重,但光秃秃的地面毕竟硌得慌,虽说他后来良心发现,把人抱上了床,自己打了地铺,但一早醒来,宋翎还是觉得腰酸背痛。

    她揉着酸疼的脖颈下床时,裴珣刚好端了碗清粥进来,方君寒算准其他分舵的人这两日会追杀过来,所以一大早便送了套常服来给裴珣。

    藏青色的锦缎长袍,配着羊脂玉的玉带,裴珣这人哪怕是裹层麻袋都遮不住那浓浓的书卷气,眼下换了这么一身后,书生气更重。

    宋翎今日没什么欣赏俊俏郎君的心情:“分舵的那些人走了么?”

    “走了,刚刚我同方君寒送的他们。”裴珣坐下来,喝了杯茶后问道:“我们稍后走么?”

    “走啊,这个地方不能多待了,我能保你从方君寒的手里出来,但未必能保你不落到其他分舵的人手里,总之此地是真的不宜久留。”宋翎拿起勺子随手舀了口粥。

    裴珣“嗯”了一声,缓缓开口:“眼下咱们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待会儿直接下山走官道,另一条是在山里找出路。走官道的话咱们暴露的可能性大一点,走山路的话山间野兽多,我们又不识得路……”

    宋翎打断他:“走官道吧。”

    这个问题,她昨儿也想过,方君寒给她的建议是走小路,理由是天光阁的人对大渊地势不熟悉。但不仅仅天光阁的人不熟悉,她和裴珣也不能保证光凭他们两个人能一路从山间逃到陇西去。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没什么争论,一拍即合,决定后便向方君寒匆匆作别,方君寒送了她一把最利的短刃,像是老父亲似的又送了她一沓子银票,叮嘱再三,才终于让她出发。

    裴珣活着出了罪民营,无论是不是他的本愿,于朝廷而言,那就是个逃犯。他自己去陇西把这一切说明清楚是一回事,如若被捉住那又是一回事,两人不方便招摇过市,便拣了城门口最破最小的一个客栈住着。

    “眼下罪民营的人怕是已经走出十几里远了,你能追到陇西怕是也少不了被责难,裴珣,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宋府吧。”

    深夜,宋翎一面抬手给自己捶着肩膀,一面试图拐走他。

    “宋翎,你想回家,我也想我的父母。眼下陇西情况还不清楚,我怎能做一个只图自己安逸,不顾家人死活的混账?”裴珣躺在地铺上,手枕在脑后,认真开口。

    宋翎不置可否,脱了鞋袜钻进床里。

    夜色寒凉,狭小的房间内唯独那一盏灯烛始终摇摇曳曳地亮着,裴珣见她躺下了,便问:“我去把灯熄了?”

    “先不剪那灯芯。”

    宋翎侧着身子,一脸期许地瞧着他:“裴珣,我们说会儿话吧。你父亲母亲都对你很好么?”

    裴珣“嗯”了一声,许是因为天气有些许的干,他嗓音听起来没先前那么清润了。

    宋翎歪着头,倒也不怕戳人心肺管子,直率道:“你觉得他们很好,那为什么两年不肯回家?因为做兰台令的事情么?”

    裴珣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将所有的情绪敛进眸里,然后低笑一声:“宋翎,你是不是在回大渊之前已经把我们家那点子家事扒得干干净净了?”

    “那是当然,裴青儒是大渊第一权臣,你们裴家是百年世家,不把你们查个底朝天,我和陛下怎么敢安心回朝。”宋翎倒也懒得骗他,她和高期离开大渊十余年,不查个底朝天哪能知道是谁是忠谁是奸。

    裴珣不置可否,她的小心谨慎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她说的没错,他确实已经两年不回家了。

    “我父亲待我,要比宋将军待你,狠心得多。”裴珣仰头看着房梁,沉闷出声。

    回忆少时,作为裴家长子,他一直是活在父辈的期许里的,无论是叔伯家还是自家,都对他给予了很深的期望。

    他努力读书,学习兵法,学习诗书。样貌品行,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样是辜负过家人的。

    可这么些年,除了外人,家里人没一个人夸过他。他们都觉得,你生在裴家,你就该这样好。你的父亲是当朝首辅,你去参加科考,若不能得中状元,那便是家门之耻。

    裴珣也不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挨过父亲多少的打了,他曾经不平过怨恨过,甚至在当初只能屈居兰台做个兰台令的时候,还曾经口不择言地说过自己宁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也不愿意过这种蝇营狗苟的日子。

    他那时年轻,并不明白朝堂的诡谲。也是直到如今才明白,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牺牲的也就越多。

    “宋翎?”

    他的话音落下,却久久没听到回音,这才发现,刚刚还想着要同他好好聊一聊的人已经睡着了。

    昏黄的灯火下,小姑娘的眼睫一颤一颤,她睡着的时候左手也习惯性的握着匕首,没了那层嚣张外衣的支撑,看着倒还挺柔软,柔软又俏丽。

    裴珣默默起身替她把被角掖了掖,然后又轻轻走至木桌边,用剪刀将灯芯剪了。

    ……

    “我的锦囊,我的银票全都不见了。”

    “那个荷包先前被我寄在腰间的,然后昨夜我就把它放梳妆台上了,窗户被人破开了,昨晚我们都睡得太死了……”

    一大清早,宋翎突然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不见了。原本就残破的木窗上多了个一臂宽的破口,显然是昨夜有人趁着他们熟睡前来偷了东西。

    住这样的野店,口袋里却有不少的银钱,一看就是惹了官非的人。小贼料定他们不敢报官,这才把他们偷了个干净,连一枚铜板都没留下。

    宋翎咬着唇坐在床边,嗓音闷闷的。一个杀手竟然被贼给偷了,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关键是……

    “昨儿的住店钱还没付,裴珣,我们跑了吧。”

    宋翎巴巴地看着裴珣,满心以为自己提了个好主意,却被裴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没钱住店固然让人难堪,但逃帐更加羞耻。裴珣宁死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低头拢了拢袖,然后吩咐宋翎在房间里坐着等他。

    “你该不要去卖身吧?”

    “胡说。”

    裴珣脚步一顿,然后淡淡补充:“去赊账。”

    宋翎望着他的背影,那是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可惜了,没长个好脑子,这么去了不被打出来?

    他要做傻子,她才不要。

    裴珣一走,宋翎果断跳窗,然后在店门口不远的拐弯处等着他。

    世上人哪里有愿意做亏本生意的,不出宋翎的预料,没过一炷香的时间,裴珣便被店家用棍子给赶了出来。

    “你这样一张脸,他们也下得去手!”

    “打人怎么可以打脸呢?”

    纵然知道裴珣不会太好过,但当看到他唇角青紫的出来,连额头上都一大块淤青的时候,宋翎还是忍不住想要骂那些人暴殄天物。

    “真是不聪明,我要是他们,我就把你送去青楼,别的不说,光凭这姿色绝对血赚。”

    宋翎不住地摇头可惜着,直到裴珣咬牙叫她的名字,她才悻悻然停止。

    店拐角处便是一条深巷,宋翎拉着裴珣往深巷走,走了两步后便停下来从怀间掏出了第一次给裴珣上药时剩下的大半瓶药粉,幸好那一日嫌麻烦没重新放进锦囊里,不然连这半瓶药都留不住了。

    宋翎小心翼翼地给裴珣嘴边擦了擦药,意料之中听到“嘶”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