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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别

    “当我——小游你?!”

    只见游鸿突然离开了座椅,走到风哥的旁侧跪下,“可以了,已经……足够了,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求你。”那双上望的天蓝眼眸抑含着泪光,声音中的颤抖仿佛来自之前仓促筑起、又正快速瓦解的心防。

    此时此刻,已推导出结局的游鸿所期望的,不过是一份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

    『如果是以前,自己一定会心软地先答应下来吧?可是……』

    风哥褐色的虎目蒙上一层湿润。他狠下心肠继续说道:“当我赶到时,你的母亲已经被寻迹追来的人杀害了,衣服上的血迹是那么的刺眼!可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后悔与痛苦,仿佛只是陷入永恒的沉眠……咳咳——”

    行凶者早已不知所终,甚至没有留下守株的伏兵。身上同样遍布血迹的风哥跪倒在姬月的身旁,伤口撕裂所带来的痛处远远比不上他心中浓浓的悔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突然昏倒,哪怕死在半路我都不会接受你的好意……这不该是你这样的人应得的结局啊!!!”

    “呜哇——”

    一阵隐隐传来的啼哭让情绪失控的风哥蓦然清醒,意识到周围并没有游鸿的尸体。他顿时欣喜若狂,四下寻找起来;可因为声音实在低弱与内心的焦急,一时间竟难以判断出具体位置。正当他恨不得拆掉整栋房屋时,神迹,降临……

    “神……迹……?”

    “是的,那之后发生的事让我只能这么认为。”

    陌然间,光明尽灭。无尽的黑暗中,一束异常皎洁的月辉凭空垂落。

    目睹如此奇观,风哥顾不上惊疑,本能般地直奔而去。果然,在月辉的落点处,他发现了被藏起的游鸿,和其父游游镝的骨灰盒。从灰迹上判断,后者被放置于此的时间亦不超过一天。

    『既然早有预见,你又何必……』一滴泪水终于挣脱束缚从左眼中流出,如利刃般划过痛苦扭曲的脸庞,重重地落下。

    “都是我的错。”哽咽声中,风哥小心翼翼地抱起游鸿。但就仿佛是听懂了一般,游鸿立刻在他怀里挣扎啼哭起来,让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风哥一下子慌了手脚。

    就在这时,一阵似从彼岸、又似从天上传来的呢喃声响起。而游鸿亦在听闻后转瞬安静了下来,无邪的天蓝眼眸满是好奇地望着风哥,像是被谁告知此人绝不会伤害他一般。

    异常皎洁的月辉下,风哥恍惚间似乎发觉游鸿的双眼转变为了银白。起先他以为这是自己身心俱惫下所产生的幻觉;但随即他就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身上那些认为会纠缠一生的“血腥”竟然开始变得淡薄!对姬月满是悔恨的内心也开始逐渐感觉到平静。

    那一刻,自认并不怎么信神的风哥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神迹——某位神明不知出于何故,通过其赐予游鸿的眼睛,宽恕了他往昔的杀孽与对姬月的过失。

    “不仅如此,当我抱着你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时,才发现她也被笼罩在一束月辉之中。原本朝上的脸庞不知何时已微微侧向这边;恬静,带着一丝淡淡的、放心般的微笑……

    在跪地向你父母与那位不知名的神明发誓‘定将你养育成人’后,我就带着你、双亲的骨灰和一本找到的相册离开了。咳咳——”

    “那本相册难道是……?”游鸿擦了擦模糊的双眼,看向身旁一直立在桌边的纸袋。

    “它就是我今天要送给你的礼物,很抱歉现在才交给你。”风哥拿起纸袋,神色愧疚地递给游鸿。

    宛若那是易碎瓷器般地接过,游鸿盘坐在地,动作轻柔地取出相册缓缓翻开,跃动的“蓝光”中顿时倒映出一张婚纱合影——

    银灰的长发披落于似雪的婚纱,端坐在椅上的女性清雅飘逸,靛蓝明澈的眼眸满溢幸福;潇洒的礼服衬托出健硕的身形,站立在椅旁的男性英气蓬勃,深褐有神的双目希冀未来。

    “这就是……我的……父母……”游鸿的眼睑再也抑不住泪水,任由它们溢出在脸上肆意流落。

    “因为我的缘故,你尚在襁褓便失去了母亲成为孤儿。如果你对此感到怨恨,就放开手脚打我骂我吧!虽然我在那天有幸获得神的宽恕,但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得到过你的谅解,更是残忍怯懦地将这一切隐瞒到今天!

    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甘心接受。只希望你能好好发泄一番,别让你那双神赐的眼睛染上阴霾。

    本来我是打算让你成为一名佣兵的;哪怕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它却是我能为你铺就的最快最好的道路。可是……,可是每当我看见你那双即便经历再严苛的训练,也依旧清明没有任何埋怨的眼睛时,我都会产生动摇,于心不忍啊——!”

    “这就是你不同意我辍学随你外出工作的真正原因?”游鸿合上相册将它轻放到桌上,平静的语气如同风暴前夕。

    “咳咳——,不错!如果真的让你那双眼睛因直视黑暗与血腥而变得浑浊,我想不光神不会放过我,你的父母更加不会放过我!”风哥情绪激动地吼道,“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你应得的权利。”终将憋在内心多年的苦楚宣泄,重获久违平静的风哥靠回椅背,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游鸿。

    一阵沉默,游鸿忽然起身俯视风哥,“真的什么都可以?哪怕……我想杀了你?”遁入阴影中的眼眸紧紧盯着风哥,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玩笑。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口吻,风哥褐色的虎目中不见丝毫动摇,“不过你要是真心决定让我命偿,我是不会让你亲自动手沾染血污的,我会写下遗书在你面前自杀。想必你也清楚,你并不具备阻止我的能力。”说完,他翻手“变”出一把短匕拍在桌上,正是游鸿先前掷出的那把。

    对此游鸿毫不意外,他从未伤到过眼前的这个男人。“那么我想要做两件事。首先,请您闭上眼睛。”

    风哥不带迟疑地照做,终能如愿偿还的轻松让他没有注意到某个异样的音节。

    『抱歉,小游,我又一次骗了你。但我这种人的贱命真的不值得你亲自动手,尤其是现在。』

    桌上的短匕在月辉下闪耀出诡异的寒芒,似是在向主人倾诉它渴望鲜血的浸染。对此视若无睹的游鸿倾身紧拥住风哥,在他耳畔柔声说道:“我原谅您,父亲。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察觉您一直在等待这句话,让您自责了这么多年是小游不孝。”

    “小游你,你说什么?!”风哥猛地睁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觉也出现了问题。

    “我、原、谅、您。”游鸿着重重复一遍最为关键的四字,语气无比的真切。

    “谢谢,谢谢你,我的儿子。真想不到我这种人也配得到这么好的儿子!哈,哈哈——!”风哥大声笑着,无比畅快地大声笑着。

    “父亲您别笑了,我都替您感到脸红。”游鸿略显羞涩地将脸埋进风哥的胸前。即便已经不再感到宽阔,但那份熟悉的温暖依然让他十分怀念。

    “欸,我不是说过吗?我最喜欢看我家小游露出各种表情的样子了!”风哥甚至情难自已地亲吻了游鸿额头一下。

    待情绪冷却了一些,风哥戳戳胸前如贴墙壁虎的儿子问:“还有一件事是什么?”话音刚落,他就明显感觉到游鸿在自己胸前做了一次深深的呼吸。

    起身退开几步,游鸿一脸认真地盯着风哥,道:“我想请您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果然。』风哥心中一叹,对他点了点头。

    “去年出师时所做的约定,是骗我的,对么?”本已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在游鸿眼中晃动。

    “嗯?我当时有和你约定过什么吗?人老了,记性变差了啊!”风哥反问道,一如既往的态度却难掩眸中复杂的矛盾之情。

    “我过去虽然一直不知道您的具体工作,但还是能察觉到它的特殊性的。因此在您首次训练我的那天我就暗下决定——无论迎来怎样的训练,都要坚持到底完美达成。以期望未来有一天能够帮助到您。

    去年出师的那天,我鼓起勇气问您:‘可不可以让我辍学随你一起去工作?现在的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可您听完后,却只是带笑摸着我的头答道:‘不需要,从今往后风哥会一直陪着小游的。’……”游鸿忽然低下头,有些不想再说下去了。

    “咳咳——,所以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给我说下去!”风哥虽然眼含欣慰,但语气却同过去训练游鸿时一样严厉。

    “因为,因为您去年的行为全都很异常啊!

    年初罕见的离家几月,回来后身体的状况便越来越差;原本一直严格把控的训练量突然增加,无论怎么劝都要喝两口的酒却反而忌了;出师的那天不光第一次送我礼物,还做出那种奇怪的约定,明明您当天下午就突然昏倒住院再次让我独自一人!再加上,今晚的种种举动……

    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这些叠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啊——!”游鸿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住草皮,无声滴落的泪水浸湿其下方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