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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下)

    “够了!”不期然,空气重新充斥了口鼻,状若疯癫的妇女被狠狠甩到一旁,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一边重重地喘着气,一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衣袍虽然脏乱,但是难掩华贵。约莫比我年幼一些,身量不高,面貌青涩。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灰尘,却掩不住一双漆黑如点墨的星眸。

    但他张开双臂立在那里,身骨正直,抿唇死死盯着前面一群恶徒,没有半点怯馁。

    “她真的没有了,你们杀了她又有什么用?还嫌尸体不够多么!这样只会让疫情更严重!”明明是脆嫩的声音,偏如重雷落地,字字铿锵。

    眼见着暴动的人群稍微平息下来,他才继续道:“再说了,要不是她打开大门放我们进来,我们中间大部分人早就被冻死了,如今虽值乱世,我们大梁子民又岂能行如此恩将仇报之事?”

    字字诛心,有些人已满面羞愧,悄然退后几步。

    然而有的人依旧不买账,抽泣着叫叫道:“大梁的皇帝都跑了!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的家被践踏,亲人受病痛,温饱不自如,还要受这些礼教约束么?”

    说着说着,演变为嚎啕大哭。更多的人受到感染,放声大哭:“没错!狗皇帝都抛弃了我们跑了,迟早都是要死的,即便为恶又如何?”

    是呀,即便从善,我也差点死在了那个妇人的手里。

    我静默地看着眼前一如既往挺拔的身影,听到他十分肯定地吼道:“不是的,陛下没有抛弃他的子民!”

    经他这一吼,满院撕天裂地的哭声终于止住了一些,他稳定了情绪,才继续道:“没有的。我是嵩阳王的幼子沈执归,当今陛下是我的皇伯。陛下正与重臣商讨退敌之策,特派我前来安抚难民。”

    嵩阳王的幼子,即便是藏在深闺的我也有所耳闻。

    闻说小世子诞时,一派红光腾腾照亮了王府,连窗外大明的月色也被掩住。左邻右里还道是走水,不曾想隔了几息光芒又径自消散了。

    隔日前线八百里加急捷报入京师,嵩阳王领兵大败敌军,长达月余的惨战一朝得破。祥瑞之兆丛生,沈执归果真是出生自带光环,秒杀同龄子弟。

    他三岁习文,过目不忘;五岁练武,刀剑自如。民间盛传他是文曲星转世,谪仙落凡,本应是富贵命,却在七岁时患了恶疾,从此不闻声迹。

    “真的么?陛下没有抛弃我们?”

    “太好了,我就知道陛下不会抛弃他的子民!”

    “陛下万岁!大梁万岁!世子爷万岁!”

    我看着眼前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的人们,心底说不清是酸涩还是嘲讽,索性闭上眼关上耳,抱紧膝盖,不去浪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突然身上一暖,睁眼正对上一双促狭的眸子。我看了眼身上的长袍,再看看衣着单薄的他,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做什么?”

    他显然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没什么,就是看你缩成一团,好像很冷的样子,反正我也不冷…”话音未止,就生生打了个寒颤,而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还好吧,脸上的伤口疼么?”

    他作势欲触摸我脸上的伤口,却被我伸手挡下。

    我看到他敛住失落,鬼使神差的一把抓住了他正欲收回的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地:“坐。”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来,分明冷的�}人。可他脸上那样温暖的笑,能将窗外三尺积雪都融成清澈的春溪,是无边黑暗的世界里的一抹曙光,让肮脏的天地都羞愧。只可惜我太习惯隐藏伤口,以至于到了嘴边的欢喜却成了别扭的哂笑:“不冷,的确比冰要暖些。”将衣袍一角撩起盖在他身上,恰恰好将两人捂的严严实实的。

    两个人就这样席地并排而坐,并不言语,唯有紧贴的手臂传递着温度。

    昼夜早已难分,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又开始躁动。

    “陛下怎么还没有来救我们!世子殿下,我们究竟还要等多久?”

    “就是呀,我快要不行了。”

    “粮食都没了,我们撑不下去了!陛下呢?陛下快来救救我们呀!”

    我正偷偷打量着合眸小憩的沈执归,心想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日前他还是嵩阳王府里锦衣玉食的小世子,是八岁的我远观不能的梦中人,而今他却与我并肩而坐,咱们都成了亡国难民,贵贱不分。吵杂声愈发的大了,他眼皮子动了动,我连忙别开视线,转眼去瞧窗外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