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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8 章 花与蝶

    夜晚,风临去看了李思悟。

    她没将李思悟安排在属官住处,而是安置在前府客房。她去的时候,房中已经站着两个李思悟的侍女了,都穿着一样的仆装,梳一样的发式,一个站着在洗白巾子,一个蹲在床边给李思悟趴着的擦汗。

    见到风临带着侍卫进来,两个李家侍女都立刻站起,规规矩矩行礼,神色拘谨,有一丝畏惧。有一个寒江告诉她是后来背着行礼寻来的,风临知道此事。

    风临问:“你们是她的侍从?”

    “是。”

    “叫什么?”

    “克己。”

    “仁束。”

    听到这二人名字,风临稍愣了下,复杂地看了眼李思悟。李思悟还在昏睡着,身上外袍给脱了,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背部已被府医包扎过,但隐隐也能看到渗出的血迹,真是伤得不轻。

    风临给二人叫到厅中,问那两个侍女:“她怎么伤了?”

    不问还好,一问两人便忍不住情绪,那个叫克己的呜咽着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是……是大人……大人叫人打……打的……”

    风临看向另一个,那叫仁束的侍女含着泪道:“回殿下的话,昨日我们女郎自老师处归府后,便直接去寻了家尊,跪在堂里,说、说她已与您议定……做您的僚属了!”

    风临惊道:“什么?”

    -

    昨日。

    荣昌国府大堂,主座之上,一位眉发皆白的老人端坐正中,利眼望向堂中站着的李思悟:“你刚自师长处回来,不去反思过失,冒冒失失跑来做什么?”

    堂中仅这一位长辈,然仅仅这一位带来的压迫感,也足以令李思悟呼吸艰难。可她心意已定,纵然畏惧,又岂能在此退缩,故而攥紧左手,道:“外祖母,今日在惩戒堂我有一事未禀,特来告与您。”

    “何事?”

    李思悟攥紧拳道:“见定安王的时候,孙儿已向她言定了,今后要跟随辅佐!”

    一言出,满堂皆寂。

    四周所有随从侍女当即跪地,慢慢跪行退出大堂,堂门在死寂中由人推动,隆隆合闭。

    堂中光暗了一大片。李思悟咽了口口水,紧紧攥拳直视老人。

    “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李思悟道:“知道!”

    “你知道?”座上老人慢慢笑起,突喝道,“你知道甚!你此举分明是枉顾家规任性妄为!将全家置于炭火之上!”

    李思悟道:“择主而事,自古有之,如何到我这里不行?那谢家不也是一位皇女投一份……”

    李檀厉声打断道:“你想学谢家?但那不是我们李家的路子!我们李家的路子是稳步渐进、远避储争、明哲保身!”

    “况且就连你口中的谢家,都把安在定安王身边的人收回去了!你还不明白吗?!你还说你不是胡作非为!”

    李思悟被她吼得一时噎住。

    李檀道:“我早便同你这小儿说过,绝不可参与夺嫡之争!要少说少做!要记得你与家族荣辱一体!我在你去做伴读前就苦口婆心叮嘱你,你当时怎么说的?”

    李檀指着她大吼:“你说你谨记!!”

    “我记得!”李思悟道,“可我现在也做了!做都做了,不日华京都会知道此事,覆水……难收!这天下不会一直无储君,三个皇女里总要有一个再主东宫!碌碌旁观有什么意思,三分之一的机会,难道还不值得赌吗?”

    李檀气道:“你——”

    李思悟道:“让我去!只当是家中的一个试路石,把我赶出家中,对外断绝关系。这样,若成了,自然是荫及族人的好事,若败了,死我一个,也对家族没有大害!”

    李思悟眼圈发红,紧紧攥着衣袖,提高声音道:“反正,我是一个既不长又不贤的人,就算事败身死又有什么损失?放在族中也是无益,不如舍我去一遭!”

    李檀瞪着她,咬牙道:“好!你长大了,很是出息,都懂得为家族谋划远虑了!这等孝子贤孙,老身岂能不成全你!”

    “你既要做戏,那老身就帮帮你!来人!”李檀狠狠击向座椅把手,大喝道,“动杖!!”

    李思悟脸色煞白,紧紧握拳,愣是咬死了这股气,大声吼道:“多谢家尊!”

    那天下午,李思悟被人待到惩戒堂,杖背三十。

    她没作挣扎,自己趴在了刑凳上,将丝帕叠好咬在口里。

    整整三十杖,她憋着一口气,死死抗下,直到昏过去时,也没叫一声。

    -

    “杖责二十五时,女郎给人打昏了,我们给抬回去,好不容易醒了,又愣是爬回堂里,挨足了剩下五棍,连歇也没歇,换了件衣服就赶来定安王府了……”

    一旁克己听到此处,忍不住大哭起来,上前行礼恳求:“不敢奢望殿下收留,待女郎醒后我们自找去处,只、只希望殿下看在女郎这一背伤的份上,请殿下……请殿下再给她一个机会吧!”

    说完克己重重磕了下去,泣不成声,一旁仁束随之磕头,哭道:“殿下,我们女郎真的一片赤诚,从前许多事各有不得已处,这些年,她一直……一直都挂记着您啊!求您可怜可怜她吧!”

    侍女呜咽声萦绕耳畔,思绪随呜声低落。风临默默回望了下身后室门,一时无言。

    她怎能想到李思悟会为自己做到这份上。李思悟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身板,竟也挨下了三十杖棍么?……为了她?

    风临忽然酸涩。

    能信吗?是真还是假,是率性为之还是苦肉计瞒骗她?

    凭臆想是断不明的。风临想着,她现在需要人手,需要在工部任职的官员,需要李家知晓的秘情,所以……留下李思悟吧。

    这不是给她一次机会,不是自己珍惜所剩无几的朋友,不是还对她抱有一点点的期待。

    这样想着,风临呼出口气,对那两个侍女道:“留这吧。等她醒了,告诉她,孤只信她这一次。不要让孤失望。”

    -

    几日后,京中办了开春第一场马球会,在京中引了不小的注目。

    马球会本无甚稀奇,然而这场马球会却是皇夫办的,这就十分稀罕了。要知道皇夫已多年不操办事务,过去甚至数年间连除夕宫宴都不露面,而今一年争夺后宫权柄,转头又办了这场马球会,邀各方参与,俨然是有不一样的意味。

    皇夫是否要就此插手庶务,后宫大权而今是否回落?

    此次马球会地点在御内击蹴场,陛下的态度难分辨,起初得到消息时许多人都有观望之心,但听闻陛下也将露面后,各家都安下心来,各家府上公子女郎,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于此日聚来一乐。

    当然,风临也去了。

    准确的说,不止风临,这回有不少鲜露面的皇亲也来了,包括静王风希音,都来凑这个热闹。

    平日里常常露面的风恪反而没来,她称病,在府修养,遣人送了几件宝物当彩头,算表心意。

    因婚约关系,京中月惊鸿姐弟也受到了邀请。这日时辰将近,风临顺道将他们二人一起接去击蹴场。

    去接月惊鸿时,他高兴极了,两三步便从门里蹦出来,淡金色的衣摆像鸟儿雀跃的尾羽,欢笑着来到风临面前:“殿下!”

    身后月惊时道:“没规矩!快行礼。”

    月惊鸿嘻笑一下,一本正经地在风临面前站定,理了理衣袖作揖,起身时,眨着眼睛,很是俏皮地问:“殿下,我今天打扮好看吗?”

    说话时,他头上的花蝶发簪一闪一闪,像是期待着眨眼的星星。

    风临道:“好看。”

    月惊鸿立刻喜笑颜开:“我今天天不亮就开始打扮了呢!”说着他直起身,有点害羞道:“这可是我和殿下第一次去马球会,打扮得不漂亮可不行。”

    月惊时在后偷笑,拿着扇子点了下弟弟:“行啦,别磨蹭啦,把你的礼物给殿下吧。”

    风临道:“礼物?”

    月惊鸿嗔怪地看了姐姐一眼,随后转头,对风临弯起眼睛,抿唇笑着,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献宝似的递在风临面前,说:“殿下,给您的。”

    那物件在他手里明晃晃的,似有条纤美精致的细金链,在拿出的瞬间折射了大片阳光,风临被光晃了下,眯着眼才看清。

    明亮日光中,一花一蝶由手指捻着,飞舞于她眼前。这是枚金坠胸[1],一端为粉红色宝石缀成的牡丹,另一端金丝制成的振翅而飞的蝴蝶,蝶翅上装饰着夺目的小宝石,明丽可爱。坠胸整体不大,牡丹拇指大小,蝶略小一圈,精巧可爱,工艺尤为出众。

    花与蝶由一根纤细的链子系着,点缀着小巧的粉红色花瓣,在风临面前晃啊晃,闪出一片细碎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