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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泫然

    “呀,你这个小贱蹄子,怎么连内务府都不怕了”

    “堂堂虽说司设司,发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讨回去的道理”

    “如今皇上倡议节俭,宫中的东西轮流用,我们不也给你们东西了吗?竟还恬不知耻的揪住我们不放”

    “这些破木烂瓷我们小主怎么用,你告诉我,怎么用,比我们下人房中的家具还要粗陋”

    “哈,见你这般护主我不妨给你支个妙法”

    “什么?”

    “你这般疼你家小主便拿你的东西给你小主用,这些东西你用。反正你家小主与下人也没什么两样”

    “啪”

    “你个小贱蹄子,我和你拼了!”

    一大清早我便被不绝于耳的争执声弄得心情烦躁,司设司已经第五次遣人来搬东西了,我坐于榻上静望着来来走走的宫人两手空空的来,满载而归的去,第一二拨人还会给我欠身一福,第三拨人便只是微微点头满面尴尬了,而第四五拨便是恶语相向了。

    “静初”我轻声而唤,静初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忙问:“小主何事?”

    我一脸淡然,默默的从臂枕下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泠然道:“这些东西偷偷拿去当了,司设司这些人他们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吧,叫棠环去歇着吧”

    静初刚要应答,我又忙忙将手上的珊瑚点翠扭珠镯子给拿了下来,道:“把这个和我妆台第二个抽屉里的珍珠步摇给她,替我道声谢”

    静初沉吟片刻,将自己头上的一支水晶云形衔珠步摇从胸前取了出来,将我的珊瑚镯子还与了我,温婉一笑,眼眸中闪着如同明珠闪闪般的熠熠坚定,铿铿道:“奴婢自信无步摇也可光彩照人”

    我木然片刻,终还是收下了,只是心中不免蒙上一层疑虑,这静初从前居‘娘子’之位,而只有贵嫔以上方可佩戴步摇。

    她似是觉出来了,眼中闪过一丝伤怀,沉声道:“昔日先帝宠爱赏下的,说是定情之物,许过愿发过誓,可如今人都不在了,哪儿来的情?”

    我扯了扯嘴角抚上她的手,含笑不语。

    她木然片刻,似是觉出其中玄机,眼波一闪,将袖中的一封书信和一个小袋子给取了出来。

    静初悻悻道:“这是繁琪日前送来的”说完她便匆匆离去。

    听到‘繁琪’二字我的身子终是震了一震,我知道静初有心事,而那心事并不是她故意抛出的步摇,如今我宁愿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毕竟这般我已经稳如磐石的心便再不会激冷疼痛。

    我连接信的手都拿不稳轻似羽毛的一纸书信,不敢去看上头明晃晃的‘繁琪’二字。

    繁琪的笔迹还是不整齐,力道也还是柔柔弱弱的,有几个字依旧是歪歪扭扭的,横是倾斜的,竖是波浪形状的,其中所不经意间露出的稚嫩让我不禁想要发笑,这哪儿是写字,分明是画花儿。可是字里行间的关怀可依旧如故。

    姒兮,

    我,要嫁人了。

    要嫁的是高丽王的二皇子池天灿,从前我们一直玩笑,说一定要成为第一个抱对方孩子的人,可是如今你被册为美人,我又要远嫁高丽皇族,或许此生都难以相见了,更别说我们的孩子了。我曾经说过我不想生孩子,可是以后也许便不同了吧,我虽为人正妻可高丽极看重子嗣一事,我没得选择,而你也需要子嗣。

    那便祝你,早生贵子,以巩固你的地位。

    自然不是你的更衣之位。

    未曾想身处紫华城的你过得日子竟还不如我,我甚是痛快。这个小袋中装的是你曾经相赠与我的一支木簪,你曾说过,这一对木簪你一个我一个,就似我们永不衰驰的姐妹之情。想来这时的你最需要不过了吧。

    我很想让你为我梳头,为我送行,可这些终只是想想而已,我们如今相隔千里,却比从前亲密无间时关系还要好些。我承认,当时见你迤逦而去时我恨煞了你,可是当口中叽里呱啦说着高丽话的婆子来为我梳洗时那一刻我却抑不住的想起了你。

    姒兮。

    我会记住你的。

    勿念,你大抵也不会。

    繁琪。

    我越读眼中所积的泪水便越多,眼泪终究泫然落下,就似我终究对不起繁琪一般。

    我没想到她竟还留着那支木簪,那对木簪是我随姜泫琳,姜在连与娘亲出去游玩受辱那日,车马劳顿,加上遇上大雪封路我们便在离京都不远的郊县住了一夜。那晚娘亲与姜在连一个房间,而安排我与姜泫琳一个房间,我怕姜泫琳在我的被褥中暗做什么细碎的磨人法子便出去了。

    那馆子虽不大,可是后头却有一片梅林,煞是清雅,我在那个雪花飘飘的夜晚心伤透了,蹲在一棵梅树下嘤嘤哭了起来,想要让这气节高雅的清友清一清我当时混沌的思绪,却不想遇上了一个高丽打扮比我大三岁的男子,他风趣幽默,俊美倜傥。

    他便宛若皓皓白雪中的一缕暖阳,他的那双眼睛我记忆尤为深刻,澄澈明亮,我与他先是打趣,可是不过几句交心之语便出了,后来说着说着便困了,我早已放下了戒心他又在我耳旁温润细语着,我便睡着了,早晨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窝在他的怀抱中被他掩于毳裘中。他对我嬉皮笑脸的打趣了几句便给了我一对他亲手所制的木簪。

    之后的旅途也好了许多,而至此之后而我在回到喜秀殿后我便给了繁琪一支,而另一支我从未离身。

    可惜与珉煜一样,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在心里也只是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子罢了。

    转瞬之间我已经泣涕如雨,涕泗横流。

    我拿出簪子,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昔年种种,这支木簪原本是极简单的样式,上头只刻了几朵花罢了,而如今繁琪却在上头镀了金,衔了一串上好的南珠。这只簪子的意义已与昔日不同,价值也随着这一串串冰冷而温暖的玩意儿拖衬的大了许些。

    我紧紧的握住了那触手生温的木簪,灿昭昭的金子硌了手也没有半分痛楚,见繁琪竟还包来了一些碎银子,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再把控不住了。

    这些东西许是繁琪所有的积蓄了吧,毕竟如今我已繁琪的身份进宫王屹便不会再顾着那在喜秀殿中寒酸待嫁的真繁琪了。

    静初蹑手蹑脚的进来了,手中握着一份邀函,怯怯的递了过来,我手一挥便将茶杯挥翻在地,茶水正好泼在静初脚前,我的眼中燃着对这个深宫最为幽怨的闷怒。

    我如今黯然销魂,哀毁骨立的模样大概很丑吧......

    她惊愕的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抬目看我:“是蓉嫔小主送来的邀函”

    我闻言不禁冷冷嗤笑,嗤之以鼻:“蓉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皇上终个是实诚性子,既能让姜泫琳因得个好听的封号而欢喜,又能说实话,满足了她,又满足了自己,很是高明啊,就算姜泫琳,哦不,蓉小主浓妆艳裹恐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能美名其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韦陟还在恐要怪罪李白这几句本极好的赞誉之词”

    静初不语,只是默然将那一根根茶叶放在茶杯的碎片之上拾起,低眉一笑,道:“小主可要前去?”

    我森冷一笑,寒芒闪闪。

    我一把接过邀函,如今的我是宁繁琪再不是寒姒兮了,我又有何可惧,我脸上的笑意愈发阴冷,似雪似霜。

    “找尹誉京过来,我有事商榷”

    静初知道我早年受辱之事因此极支持我给姜泫琳点儿颜色瞅瞅,她,总是比我亲生母亲还要对我加以关怀。

    我见她应声下去了,眸色一厉。

    我,不能再这般消沉下去了,我不能再任人宰割,为人鱼肉了,我要让那些拿着尖刀利刃想要夺我性命的人慢慢的嚼出刺儿来,而珉煜便是我最好的武器,只是我还并不确定他的心中存着的那抹娇丽倩影到底是谁......

    ……

    午后,亦彦领着澯薇来吃灌汤小包,柔贤也正好抱着康怡过来,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东西。

    澯薇极是可爱想要与康怡玩耍,无奈康怡的身子却太过赢弱,连手都摆不起来。

    康怡长得极像柔贤,是个小美人胚子,明眸皓齿,冰雪可爱,极为俏丽,一张小脸却煞白煞白的,如那腊月寒冬里迎面吹来的雪霰子苍白的诡谲,打到柔贤心里自然是痛楚难当的,怪不得柔贤担忧,换我也是会呕心沥血的想要照顾好她,挽留这条有着无限明丽的生命。

    我见柔贤似是有话要说便对着亦彦道:“亦彦,你带着两位妹妹出去玩会儿,瞧你贤母妃累的”

    一旁的乳母亦是机灵,忙提议:“奴婢瞧着外头的石榴花开了呢,好生漂亮似红霞一般!”

    听乳母这样一说澯薇便朗声叫着:“石榴花!澯薇要看石榴花!要看雪媗母妃最爱的石榴花!!”柔贤又向乳母吩咐了几句,亦彦澯薇与病怏怏的康怡方才出了沁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