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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规矩

    十四 规矩

    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囫囵吞枣地将论语背下。 第二日去上学,伤病初愈的老夫子仍是清瘦,精神却似不及从前,头发也日益萧疏苍苍,见了星子不再如往日疾言厉色,和颜悦色地微笑着,星子马马虎虎地问了声好,就赶紧闪身藏到最后面去。接着夫子开始一个个考校功课。这些孩子除了星子,其他的大都三天两头就去夫子处报道,背书听课,要是换了别人,象星子这般躲在家里从不去受训的,今日怎么着也逃不了一顿打,但如今夫子对星子早已是另眼相看,等教训完旁的孩子,才叫过星子问:“先生给你的书,你读了么?”

    星子恭恭敬敬地回答:“读了。”

    “你读了哪些?念一段来听听?”夫子却想,就算星子再聪明,好多字他都不认得,不来问我,又怎么读书?

    星子依言合上书,从头背了一段,夫子微微颔首,面露欣慰的喜色,故意考校他,偏拣那论语书中生僻之处问了几句,星子皆对答如流。又问语中意义,也能答出十之八九。夫子惊奇,就算他聪明绝顶,要熟背详解也非一日之功,看来这段时间颇下了些功夫,只是纳闷星子怎么认得生字,难道是别处另拜了明师?想到这,夫子脸上便有些下不来,心头也颇不是滋味,但又不便直接相询,吹毛求疵地训斥了星子几句。星子不和他计较,垂手恭听。夫子见他老实,遂就放过了他。

    从此星子时来运转,每天不管夫子有何要求,大都半日便完成当天课业,他借口要回家帮母亲干活,午后早早就放学回家,夫子知他孤儿寡母,亦听其自便。星子放学后,除了帮阿贞做事,便是练功,读书,当然是读箫尺留下来的那些书。那些书多是野史笔记,各种海阔天空的逸闻趣事。星子读得兴致盎然,全不似圣贤之书枯燥乏味。星子叹气:“要是让我读这些书,不吃不喝读一百年我都愿意。” 星子几日便读完一本,遇到书中讲的不明白或是他不赞同的地方,星子便想象如果箫尺在旁,会如何与自己讨论辨析。阿贞见他时而口中念念有词,只以为他在念书,不以为怪。

    过了几天,学堂新来了个孩子,和星子差不多年纪,名叫小宝。上学头一天,夫子照例是要立个下马威,逮着小宝的一点小错处,便是戒尺侍候。小宝想来也是没挨过打,虽然不敢象星子那样拔腿就跑,却不肯乖乖就范,与夫子隔着讲台对峙,死活不肯过去。僵持不下时,夫子忽将脸一沉,吩咐坐在前排的星子:“你给我捉住他!”

    星子正替小宝捏了把汗,闻言一愣,怎么当初生财有福的角色如今竟摊到了自己头上?他自然不知道,夫子要谁协助掌刑,便是最看重谁。星子深恨生财有福当时助纣为虐,此刻只盘算着怎样才能帮小宝脱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很快便有了主意,上前去捉住小宝的手腕。

    小宝想要挣脱,星子微一用力,小宝便撼不动分毫,惊惧不安地望着星子,星子冲他转转眼珠,使个脸色,示意他不要害怕。牵着小宝的手到夫子面前,星子开口却道:“先生,今天能不能不要责罚小宝?”

    夫子脸色不善:“有错不罚,怎能防微杜渐,引以为鉴?”

    星子尽量谦卑地道:“先生固然说得不错,有错自然该罚,但孔子也说过,‘不教而杀谓之虐’,小宝今日是头一天上学,尚不清楚要守些什么规矩,您今日就算打了他,他也不明白为何挨打,就不可能真心悔过。不如您让学生给他讲讲规矩,日后他若再犯了,便按规矩办,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这样行么?”

    夫子听星子抬出孔子的话来,似乎有些道理,照他的说法,也不削自己的面子尊严,便一抹胡须,点点头道:“也罢,你便代我先教教他学堂的规矩。”

    星子蓝眸一转,却道:“我说给他听,他未必记得住,不如用纸笔一条条写下来,这样谁要再犯了,一目了然,谁也不能抵赖了。”夫子觉得他想得周到,于是在讲台上铺好纸笔,让星子去写。

    星子得令,将他所知的夫子的规矩一条条写下来,比如背不出书该怎么罚,写不好字该怎么罚,等等,此外还加上如果提前完成当天课业便可回家等“奖励”,总共有二十来条。刷刷写完后,便递给夫子过目。夫子看了一遍,大致不错,只是提前回家等条目有些别扭,但事实也是如此,尤其星子几乎每天下午早早就走了,也不好说什么。星子似明白他的想法,道:“先生,有奖有罚,才是仁者之道啊!”夫子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星子遂将规矩逐条读给小宝听,末了问:“听明白了么?若听明白了,以后便得小心不要违反。”

    小宝明白今日是星子救了他,忙不迭地道:“小宝知道了,再不敢了。”又转向夫子道:“我知错了,先生饶了我吧!”

    夫子训斥了小宝几句,小宝只是不住点头,见他态度诚恳,便没责打他,却让星子将写好的规矩挂在学堂墙上,让全体学生一体遵循。

    然而过了几日,夫子隐发现得事情有些不对了。那天夫子午饭后回来时,发现摊开的书页上染了一团墨迹,追问是谁干的,阿明承认是他不小心弄翻了墨水。这种事夫子照例是要严惩的,阿明也主动走过去领罚。星子却站起来反对,说规矩上并没有这条,而且阿明是无心之过,既然已经认错了,就不该再罚。夫子气恼,骂星子诡辩偏袒,星子反指责夫子朝令夕改。虽然最后夫子仍打了阿明几下,却是理不直气不壮,草草收兵。此后,凡是夫子想要在规矩明文之外动刑,星子必定据理力争,有几回还直接从夫子手中抢下戒尺,加之他读书渐多,口齿益发伶俐,大道理说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夫子常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

    动口动手都讨不了便宜,夫子颜面大失,但是自己令他誊写规矩并公之于众,又抓不住星子的把柄,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若是规矩明文之内的惩罚,星子从不多说一句。有两次夫子好容易逮住星子的错处,狠狠地教训了他,星子不但认打认罚,不哭不闹,末了还规规矩矩地谢他教训。

    如此几番后,夫子发现守着规矩界限乃是最有利,也就习惯了按规矩办事。孩子们再不怕遭遇夫子“无名之火”“无妄之灾”,挨打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就是犯规也日益减少。一帮孩子对星子感恩戴德,更对他的智谋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星子年纪虽小,却很快取代了生财有福,俨然学堂首领,同窗唯他马首是瞻。生财有福等虽心存妒忌,但星子今非昔比,几次试探没讨到什么好去,也只能暗自不满而已。

    箫尺一去杳无音信,春去秋来,天气渐渐地冷了。入冬后,待到新年将至,学堂也就放假了,这对星子而言自是求之不得。箫尺临走留的那一箱子书他已经看完了,有几本特别喜欢的更是翻来覆去地读得滚瓜烂熟。

    腊月里一天,星子陪阿贞去镇上赶集。采办了大包小包的年货,刚要回家时,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忽见前面围了一堆人,人堆里传出阵阵叫骂声哭喊声,星子听那哭声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是谁,将手中东西往阿贞面前一放,凭借个头矮小灵活,寻个空隙钻了进去。

    圈子正中停着一辆牛车,一名穿着棉袄的少年跪在牛车前,一位中年男子正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他,少年被打得惨叫连连,抱着头缩成一团,却不敢反抗,围观的人只是看热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却没人去劝劝。星子定睛一看,挨打的竟是生财!自从上回箫尺教训了生财后,两人虽是日日见面,但几乎不再说话,这半年来倒也没起大的冲突。星子听他撕心裂肺般哭得可怜,不及多想,冲上前去捉住那中年男子的手,道:“你怎么打人啊!”

    那人见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跑来阻拦,怒不可遏:“他是我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是哪儿来的野种,敢来多管闲事?”

    生财忽见星子,也是吃了一惊,又羞又窘:“星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