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四O六 长亭

    四o六 长亭

    箫尺也想到了莫不痴,自己逼走了星子,这辈子怕是没脸再去见师父了……箫尺不愿去想那些遥远的事,现在的问题是,星子失了内力,又不带武器,外伤,胃病,良宵之毒,重重叠叠,还要骑马翻山越岭,千里跋涉……他还真是做得彻底!

    星子慢吞吞地一口口地咽下粥羹,那两只碗逐一见了底,放下碗,正欲起身辞行,忽听箫尺沉沉地唤了声:“星子!”星子一抬头,正对着箫尺满眼泪光。 星子不敢直视,忙忙转开视线。“星子!”箫尺又唤。

    星子硬着头皮道:“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唉!”箫尺长叹一声,似浸满了无限沧桑,“星子,大哥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便是那年在同盟山庄,我该把你留在身边,而不该告诉你的身世……那样,不会有后来这许多事,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可是,大哥终究是凡人,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箫尺想说一句“对不起”,这几个字却似有千斤重,无法轻易出口。

    同盟山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星子有些怔忡。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得犹如前世……但又怎能忘得了,那雾气弥漫的寒冷清晨,那绝袂而去的黑色身影,那大雨滂沱的幽深山谷,而贯穿始终的,却是那刻骨铭心的的茫然失措,刻骨铭心的痛……如果,如果大哥没有带我去见奶娘,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永远都是从前的那个不谙世事的星子……当时在父皇的地牢里,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自己不是没想过这种如果,可又哪有如果呢?大哥说他后悔,说他迈不过心头的那道坎,而我,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时过境迁,还有什么能后悔,有什么要埋怨的呢?

    星子伸手握住了箫尺的手。星子长久都恪守着君臣之礼,不曾有这样的动作,箫尺不由一怔。星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正视着箫尺,原本躲闪的目光却变得坚定,蓝眸清澈如水:“陛下不用懊悔,星子这一生能与陛下相遇,能蒙陛下教导,能陪伴在陛下身边,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只是我到底未能始终如一追随陛下。陛下若是凡人,我更是凡人,终究跳不出这三界五行,还望陛下能谅解。”

    箫尺听了星子肺腑之言,听他说从来没有后悔过,似极为震动。迟疑了片刻,伸手入怀摸出一只小瓷瓶,塞入星子手:“这是解药,你服下后即可恢复内力。”星子这般光风霁月,自己若仍是一心防着他,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尽苦楚,不让他恢复内力,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星子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解。松开手,见掌心里躺着一只白瓷小瓶,拔开盖子,倒出一颗滴溜溜圆的白色药丸来。这是解药吗?星子脑子里忽冒出个念头,大哥化去我内力的法子,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甚至不知道这药叫什么名字,想必他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吧!为防备我,真是难为他了!唉,这从来也不是我所愿啊!

    星子将药丸放在手把玩,箫尺催促道:“快服下吧!”

    星子微微一笑,笑容淡如清风,又似别有深意:“多谢陛下!”话音未落,他已双手相握,将那药丸在掌心碾得粉碎。他虽已内力尽失,但粉碎一枚丸药毕竟不费什么力,手一松,那粉末已滑入足下的尘埃,再不可寻。

    “你!”箫尺来不及阻止,眼见他毁去解药,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虽说星子抗旨是家常便饭,但此举还是出乎箫尺意外,开什么玩笑,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吗?一时间箫尺真有种冲动,将星子硬绑了带回宫去关起,也省得这般左右为难。他反正也无力抵抗,待到扫平了北方,他算要死要活,又能如何?

    箫尺正待发作,星子已经开口了:“臣已经向陛下禀明,臣此去只是为了了却心愿,绝不会再与陛下为敌,武器内力等都用不着,请陛下放心。”

    星子说得很明白,他是为了消除箫尺的戒心。确实,星子的实力一直是箫尺的心腹之患,但他这般自废功力,箫尺又是无法言喻的难受。

    星子已站起身来,语气依然如静水深流:“多谢陛下相送,臣……这走了。”箫尺闭眼,死死地咬住嘴唇,感觉浑身的力气正一丝一毫地被抽离,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星子等了一会儿,不见箫尺做声,便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便要去骑马。

    “星子!”箫尺倏然惊醒。

    星子回过身:“陛下!”

    箫尺深深地望着星子。为何他如此从容冷静,如此举止有度?难道他这么多年的希望化为了泡影,真的能全然放下?没有一点点遗憾,一点点怨恨或祈求么?箫尺真希望星子能如从前那般率性,哪怕是冲自己发火也好,可星子那样静静地站着,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再也不能接近……所谓咫尺天涯,竟是如此!他是彻底对自己心死了吧!我终于让他绝望了,让他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丝毫留恋……箫尺真希望能从星子口再听到一声“大哥”,却也明白,这再无可能,甚至,自己都没有办法开口求他。

    星子又等了一会,见箫尺不说话,便不再理会,径自翻身马。虽然极力隐忍,动作仍有点别扭,箫尺知道那是他满身的伤痛所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星子并没有多做耽搁,双腿微微一夹,乘风心领神会,便即扬蹄飞奔。

    出城的官道往北,不久便进入绵延群山。这日天气晴好,无垠青天下,山峦壁立如城,闪金耀绿。箫尺望着那一匹白马渐融入那氤氲翠色之,马的人影再无可寻,便如望着生死相依的恋人绝尘而去,锥心刺骨的痛,痛到不能自己。往事潮水般注到心头,永定河边摩天岭的雨夜,苍州府衙的大火,回天谷里的秋佳节,通古沙漠里的承诺,光明殿的受降,天京城头的叛军,武丁山练兵,演武场授艺……太多太多,那灿烂如星辰的蓝眸,那明亮如春光的笑容,都将如一缕轻烟,一场旧梦,在这样夏日午后,消失于茫茫尘世之了么?

    官道早已空无一人,箫尺仍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苍烟深处,直到眼酸涩难当,差点又要落下泪来,方缓缓地转过头来,忽见长亭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竟是子扬。子扬今日未穿甲胄,未佩刀剑,未着冠帽,只着一袭素白长袍,迎风而立,长发飘飞,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