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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鸡飞蛋打

    李春闱父母答应赞助我一些学费,这个消息使我如往血管上扎了一针高浓度的海洛因一样,浑身亢奋得几近癫狂。看来,我作出的追求李春闱这一决定无疑是非常英明的。

    周素菊,请原谅我的不忠,因为只有李春闱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在官场上助我一臂之力。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李春闱父母赞助学费的事还没兑现,我就跟李春闱反目成仇了。

    和李春闱闹翻的根本原因在我,怎么说呢,整个过程就是一出教科书式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经典闹剧。

    一九九三年农历三月三那天,早上醒过来时,太阳已晒到屁股。王天乐李习科两人的床铺空荡荡的,显然是跑到中央民族学院观看壮族三月三的歌节表演去了。

    我到楼下买了一包方便面,回到屋里刚坐下,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李春闱,赶紧起身梳理一下,调整好面部表情后,轻轻开了门。但来人不是李春闱,而是一位很有风韵的中年女人,她浓妆艳抹,留着长长披肩发,肩挎小坤包,进门后开口就说找金布丁。

    我怯声道:“您是金布丁的……”

    女人板着面孔点点头。原来,她刚从西河来京,金布丁得知消息后,玩起了人间蒸发。刚才在楼下追问欧阳师傅,欧阳师傅帮忙传呼金布丁,没见复机,欧阳师傅知道我是金布丁的大学同学兼西河老乡,便自作主张地让人领她来见我。

    我给女人倒了一杯水后,拉过一张椅子请她坐下。女人顾不得喝水,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起金布丁的情况。我不敢多言,生怕说错话加剧他们之间的误会,赶紧转移话题,但这个女人像是有满腹的委屈,还没说上几句,眼睛就红了。

    一直到中午开饭时,金布丁还没有复机,我坐不住了,于是委婉地以请她吃饭为由,对她下了逐客令,不料,此话正中她下怀,她拎起小坤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左右向西门旁的湖南菜馆走去,显然她肯定来过多次,对校园环境很熟。一路上,我心里暗暗叫苦,身上仅有不足一百元,回头得向金布丁实报实销。

    结账时女人抢着付钱,这让我稍稍有些宽心。我不愿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在校园里四处招摇,免得熟人尤其像李春闱这样的熟人撞上后流长蜚短。因此,一离开饭馆,我即三步并作两步向宿舍走去。路过楼下传达室时,我又不厌其烦地传呼金布丁,可金布丁还是一如既往坚决不复机。我只好又硬着头皮把她领回宿舍,李习科与王天乐也似乎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位贵客光临一样,铁了心躲在民族学院不回来,来个眼不见心为净。没办法,我只好又陪她聊天。

    我从来没想到二人世界会有这么尴尬。我越是懒得搭话,女人就越来劲,话匣子一打开就像滚滚长江水滔滔不绝,女人时而喝茶,时而抹泪。从她断断续续的个人陈述中,我对金布丁和眼前这个人的过去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多少个夜晚,万籁俱寂,金布丁熟睡后,我常常无端凝望床头的结婚照……如果听到女儿莹莹均匀的呼吸和一两声梦呓,幸福感一刹那就会充溢了我的胸膛。再看看躺在身边的金布丁,看他疲惫不堪的睡相,听他那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鼾声,我就会满怀愧疚,独自饮泣。

    平心而论,我自问无愧于“良母”这一称号。自从女儿呱呱坠地,孩子身上每一个秋毫般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为了孩子,再苦再累再委屈我也心甘情愿。孩子偶染小恙,好像病的不是孩子,而是做母亲的。孩子渐渐长大了,我回到家里,在劳累之余,辅导孩子写作业,总觉得是一种解脱,一种天伦之乐。星期日陪孩子去学钢琴,不但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如逛化妆品商场一样,绝对是一种享受。对于这一切,孩子是深有感受,常常写“我有一个好妈妈”之类的作文,字里行间流露着纯真的童爱,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

    但是,唉……残酷的生活中,确实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但是”!作为妻子,我是不称职的。尽管我对金布丁忠贞不渝,但在当今社会,要做一个贤妻,我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生计,我必须工作。我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近一点的单位,不是不招女性,就是待遇不行。每天天没亮,我就得起床,天黑才回来,每天回到家,在附近上班的金布丁已经将家里的活儿做好了。

    为了处理好各种关系,在单位,我必须参加各类应酬,每次应酬,我不仅在外面吃饭,还不得已跟各种各样的男人喝酒,有时喝完酒,还得陪他们唱歌跳舞,常常深夜归来。因为治安欠佳,单位男同事们每次都坚决要驱车送我回家。妻子深夜由其他男人送回来,金布丁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埋藏着深深的苦涩。

    男耕女织时代,女人成为良母的同时,可以做到贤妻。她们不用外出谋生,无须处理各种各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只需在家操持家务,照看孩子,服侍丈夫,但在就业压力繁重的今天,女性为了家庭,为了生存,为了孩子,绝对不能只“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或唱着“在家乡耕耘着农田”抑或“孝敬父母任劳任怨”之类的歌曲,女性也必须跟他们丈夫一样搏杀于社会,搏杀于官场,搏杀于职场,也必须疲于奔命。毕竟,就目前来看,我们的社会,一家三口的家庭,仅丈夫一人在外工作还难以支撑。

    唉,我曾经海誓山盟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但社会环境只允许我做一个“良母”,我成不了“贤妻”,可是……这绝不是我的错……

    “听说你们的婚姻原来挺好的,后来怎么破裂了?”我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发挥,瞅准了一个停顿喝水的空当,赶紧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

    “金布丁无情无义,考上了研究生就想抛弃我,我一时气愤,竟然同意跟他离婚……”

    “唉……”我吐了一口烟雾,道,“如果两人没有感情,在一起也不是办法,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什么叫有感情?什么又叫没有感情?当初他没考上研究生的时候为什么不讲究这个?”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就是——喜新厌旧。偏偏所有的男人都不肯承认是自己变了心,我见过无数这样的男人,落魄的时候和老婆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感情好得不得了,一朝出人头地了,却又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达到辞旧迎新的目的。我无言以对,默默地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并不年轻,但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还挺招人心疼,身材还算窈窕,五官也还精致,相信年轻时候一定出落得楚楚动人。我心里暗暗地责备起金布丁来:“这位老兄活脱一个陈世美再世,放着这么个大美人不要,到底还想图个什么呢?真他妈的畜生……”

    骂着骂着,我自己的脸也红了,严格地讲,我和金布丁在性质上不分伯仲,我不过是五十步骂一百步罢了。

    我赔着小心,小声安慰眼前的这个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忧伤的,就把它翻过去,美好的,就把它留在记忆里。合不来,那就分吧,分了也好,可以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你不必终日沉湎于伤心的往事,这样于身体、于家庭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金布丁早就把我糟蹋得不成个人样了,早就把家庭撕得支离破碎了,我还考虑什么身体和家庭?……”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继而又像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不必再为过去的痛苦透支自己的情感,你应该为新的家庭着想……”我慌了手脚,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忙不迭地安慰她。

    “我没有家,金布丁害得我一直不能成家。”

    “哦?……”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与金布丁分手后,也有许多朋友给我介绍过,但我始终鼓不起勇气……”

    “条件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