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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后来的我们

    几家欢喜几家愁,偌大的城市里,有人忙着生,也有人忙着死。
   
    这日,严红和几个下岗女工合开的“新天地餐厅”开张,大街小巷处处回荡着鞭炮声。而医院里,李家却因为这场飞来横祸风雨飘摇。
   
    一夕之间,李冰河仿若被推到了人生的悬崖边上,她疲惫地挂在崖边摇摇欲坠,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让她不得不咬牙支撑下去。
   
    病房里,各种仪器的声音充斥在耳边,李勇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但是能不能醒来仍旧是个未知数。李冰河守了父亲一夜,第二日一早,终于忍不住,靠在床边打起了瞌睡,查房护士不忍心惊动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刚走到病床前,盖丽娜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您是李勇的夫人吧?”查房护士看看盖丽娜,长舒一口气,“您总算来了,您女儿一个人顶着,都快撑不下去了。”
   
    说话声惊醒了李冰河,李冰河抬头,诧异地看见盖丽娜正站在床前,李冰河有片刻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盖丽娜眼眶通红地坐到她身边:“你爸其实年轻的时候根本不爱喝酒。为了厂子,他是真的豁出去了,可他这么做,太不值了。”
   
    冰河木然地看着盖丽娜,不予置评。
   
    盖丽娜拉起李冰河的手:“冰河,你还在怪妈妈,是吗?怪妈妈没有及时赶回来?”
   
    李冰河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妈,这两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小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去公园玩,那时候我爱吃糖葫芦,我爸就给我买,您就在旁边一直念叨他,那时候,咱们一家人感觉好温暖啊……可是后来,梦很快就醒了。”
   
    盖丽娜低头苦笑着:“你和你爸一直在怪我,对吗?”
   
    李冰河摇摇头:“爸爸一直都很理解您,他说,您是月宫里的嫦娥,想去外面看一看。妈,您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盖丽娜闻言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因为妈还是舍不得你。”
   
    李冰河听到这话,绷不住红了眼眶:“那您这次回来之后,还会走吗?”
   
    盖丽娜苦笑:“看到你爸爸的那一刻,妈就知道,我哪儿也去不了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李冰河鼻子一酸,一日来的恐惧和难过汹涌而来,她终于眼泪决堤,扑进了盖丽娜怀中。
   
    深夜,空旷无人的冰场,已经换好冰鞋的严振华,深吸一口气,跳了起来,然而落冰的瞬间,脚上的痛感陡然加剧,严振华忍不住跌坐在冰面上。
   
    卢教练的话和李冰河无助的双眼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严振华不服气,他再一次站起来,咬着牙,忍着剧痛起跳,而后,又意料之中地再一次摔倒。
   
    半小时后,严振华终于认命了,他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冰面上,看着头顶一盏一盏刺眼的吊灯,任由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冰面上。
   
    因而她片刻也不敢耽误,盖丽娜回到医院以后,第二天她就回到了体工队。
   
    那日,李冰河给严振华发过消息后,仿佛石沉大海,严振华一直没有回复李冰河的消息,李冰河独自训练了两日后,终于忍不住去了医院。
   
    一路上,李冰河料想过各种糟糕的情况,严振华的伤势重,一时半会儿不能恢复训练,那他们训练的时间就会缩短……但是她万未料到,她在医院居然扑了个空。
   
    她站在空荡荡的床位前,被护士告知,严振华已经出院了。
   
    李冰河转头就去了严红家,果然,在卧室里堵到了胡子拉碴还在闷头大睡的严振华。李冰河忍着心里的怒气,不由分说把人拉到了冰场。
   
    更可怕的是,李冰河发现严振华身上那股精气神好像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那股曾经无数次鼓舞着李冰河的无惧一切的孤勇不见了。
   
    李冰河看着面前这张沧桑的脸,耐着性子:“怎么生疏了这么多?后外点冰,再来!”
   
    严振华努力想跟上冰河的节奏,可右脚的胀痛让他再也无法跟上,在李冰河漂亮地落冰的一瞬间,严振华再一次狼狈地摔了出去。
   
    李冰河扶起严振华,自欺欺人:“没事,起来,再来!”
   
    严振华不动:“冰河,你冷静一点儿!”
   
    李冰河望着自己的脚尖,茫然地点点头:“降低难度,阿克塞尔一周总可以吧?”
   
    奇迹没有出现,严振华再一次狠狠摔倒在冰面上,他吃痛地捂着右脚,一抬头,正对上李冰河绝望的眼神。李冰河脑中一片空白,她木讷地走过去,想把人扶起来。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严振华,她喃喃地小声道:“没好,是吧,没关系,明天起,我陪你做康复,再给你三天总行了吧,三天后我们再上冰……”
   
    “冰河!”严振华挣开李冰河的手,“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哪样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从现在到选拔,只有三个月了。这次如果我再不赢,我怎么对得起我在病床上的爸爸,还有我妈?”
   
    李冰河忽然就崩溃起来,她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刀一样,一下刺中了严振华那根已经即将崩断的神经,严振华看着痛苦不已的李冰河,忽然一下卸了劲儿。
   
    严振华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冰河,你放过我吧。”
   
    “你什么意思?”李冰河一愣,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已经尽了全力了,我……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严振华不敢看李冰河,别开眼去,继续道,“冰河,你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我……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陪着你走下去了。”
   
    李冰河脑子里“轰”的一声,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问:“什么意思?”
   
    “冰河,你感觉不出来吗?我无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你的要求。这样我们两个人都非常痛苦,不如……”
   
    “别说了!”
   
    “你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我让你别说了!”
   
    严振华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李冰河面前:“冰河,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如果我们一直搭档,是不可能有希望的。”
   
    李冰河慌乱起来,她使劲抹去眼眶里的泪水,倔强道:“我们刚得了亚军。”
   
    严振华叹了口气:“这个亚军怎么得来的,我们心中都很清楚。冰河,算了吧,我们俩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李冰河静静地看着严振华许久,直到眼眶蓄满泪水,她哽咽着问他:“你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吗?”
   
    严振华不敢直视李冰河的眼睛,他垂下头去:“冰河,很多东西,我以为一辈子不会变,但事到如今,回忆过去已经没有用了。很多事已经改变不了,我们总得面对未来。”
   
    李冰河目不转睛地盯着严振华,任由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冰面上:“刚刚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
   
    “我再问你一遍,是真的吗?”
   
    严振华始终没有抬头,他垂着头,轻轻地点了点头。两厢沉默片刻后,李冰河忽然凄凉地笑了笑,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冰场,一直到消失在冰场的门口。
   
    严振华自始至终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他怕自己哪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想要留下她。
   
    这一夜,李冰河靠在重病父亲的床头,正式背负上了一家人的希望与重担。
   
    这一夜,严振华醉醺醺地躺在严森林新房的阳台上,望着漫天的繁星,正式告别了他的小红帽。
   
    大家渐渐忘记了原本那对会因为一个完美的动作而相拥欢呼的情侣,大家渐渐只记得体工队新出了一对天衣无缝的顶级双人滑选手,他们是黎哲和李冰河。
   
    此时,脚伤终于痊愈的严振华也再次回归了大家的视野,在卢教练满心愧疚,挖空心思想重新给他找一个女伴的时候,严振华却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转项,转单人滑。
   
    虽然明知转项的难度,可严振华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深知以他现在的力量和技巧,已经不适合双人滑了。可他不能放弃三个月后的国家队选拔,那转单人滑就是他可以孤注一掷再赌一把的机会。
   
    于是,曾经亲密无间的一对双人滑恋人,像是时间错位一样散落在体工队的各个角落里。严振华很快融入了单人滑的队员之间,跟大家打成了一片。李冰河和黎哲的磨合和训练也渐入佳境。
   
    仿佛一切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正轨。可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他们心里都漏了一个口子,就像是十多年共同成长起来的血肉,被生生扯开留下的创口,难以愈合。
   
    李冰河嘴里的菜忽然就咽不下去了。眼看着严振华和曲洁出了食堂,李冰河拎起书包,追了出去。
   
    食堂门口,多日未见的两人再次走在一起,居然有片刻的相对无言。深秋已至,体工队甬道两侧落叶纷纷,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时不时引来相熟的队员侧目,不知走了多久,李冰河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转项后怎么样?”
   
    “挺好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生你什么气啊,是我让你去找别的搭档的。”
   
    短暂的对话后,两人又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李冰河有意无意凑近,严振华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冰河心里的酸涩涌上来,她笑道:“曲洁最近来得挺勤啊,天天这么陪着你。你说,她是不是特别恨我啊?”
   
    “恨你干什么?”
   
    “你说呢?”
   
    “我听不懂。”
   
    “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你。”
   
    “你不是也有黎哲了吗?”
   
    李冰河脸色一变,停了下来:“我和黎哲只是冰上的搭档,我们清清白白。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严振华莫名其妙:“我怎么小家子气了?明明是你先说的,怪我干什么?”
   
    以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李冰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什么了?你和曲洁都多长时间了,我和黎哲才搭档两天,你就心里不舒服……”
   
    “冰河,我不想和你吵。”严振华太阳穴生疼,忍不住打断,李冰河的咄咄逼人仿佛一个紧箍咒,让他脑袋一阵阵抽痛起来,严振华压着脾气道,“时间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咱们训练这么紧,以后还是少见面吧,祝你成功。”
   
    严振华说完,抬步走向了大门。
   
    “严振华!”李冰河朝着他的背影大吼了一声,可远去的人没有停留。
   
    李冰河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在人来人往的甬道上蹲了下来,抱着膝盖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当晚,严森林驾着车载着忧心忡忡的一家人直奔黑河,一路上,严振华一直摩挲着手里的银牌,沉默寡言。严森林一边开车,一边给医院里的朋友打电话,放下电话,严森林一脸沉重。副驾驶的严红在一旁火急火燎,拉着严森林就问:“到底咋回事?”
   
    严森林面色凝重:“县里医院一个我认识的哥们儿说的,大哥前阵子因为尿血、腰痛去检查,情况不太好。”
   
    “到底啥问题啊?”严红心急如焚,眼见严森林吞吞吐吐,急得坐不住,“说呀!”
   
    严森林犹豫片刻,低声道:“说是肾脏的问题,可能是肾盂癌。”
   
    后排,严振华脑子“嗡”的一声,攥着银牌的手指被按得失去了血色。
   
    严振华正心乱如麻,汽车一个刹车,一行人终于在清晨,赶回了家中。
   
    严义国一看严振华也跟着回来了,顿时不太乐意:“这么兴师动众的干啥?”
   
    严森林不由分说做了决定:“您就别操心了,明天我们就转院去哈尔滨,我已经打电话联系好那边的人了。”
   
    严义国蹙眉:“这么快吗?我还有好多事没忙完。”
   
    严振华凑过去,满脸担忧:“爸,咱生了病一定要治,一拖准出事,您不要让我们担心……”
   
    “振华,我听你叔说,你得奖了?有奖牌没?给爸瞅瞅。”还没等严振华说完,严义国忽然笑吟吟地打断,随后一瞪严森林,埋怨着,“不是说还有三个月就是选拔赛了吗,你们咋让他也跟回来了?”
   
    严振华心里一沉,强颜欢笑地掏出奖牌递了过去,严义国宝贝似的接过去,拿在手里正面反面来来回回看了起来。
   
    严振华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庞,心里百味杂陈,他沉默良久,深思熟虑后开口:“爸,我想暂停一段时间训练,陪着您手术,什么时候等您的病好转了,什么时候我再重新上冰。”
   
    其他三人俱是一愣。
   
    “不行!”严义国回过味来,登时变了脸。
   
    严振华心揪了起来:“为什么不行?”
   
    严义国恢复了往日的严厉:“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明天就给我回去训练!影响到选拔,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