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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打南边儿来了一个老头儿

      雪如筛糠,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公如此不美,茶楼酒肆自然也门可罗雀。

  要说兰州府内最具名号的酒家,当是西大街上的一笑楼。

  每逢节假或是休沐,一笑楼都会开办宴席,菜肴打折,酒食比平日里要便宜许多。

  今天不是节日,但一笑楼打折了。

  所以落雪纷纷的日子,一笑楼里仍旧人声鼎沸。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掌柜方员外身披裘袄站在大门的房檐下,四十五度抬望着天空,大圆脸上五官不时挤在一起,复又展开,然后又挤在一起……

  似乎在笑,又似乎笑得稀碎。

  若大郎真被仙门选中,我方家岂非就出了一个仙师?这兰州城内,不,就算在整个大唐,都会备受尊崇;

  可是,某老来得子,大郎是方家一根独苗苗,某这一身家业该找谁继承?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钱财俗物如何抵得上我儿长命好几百岁,既当了仙师,想来要那些阿堵物也无甚作用。

  也许,待大郎入了仙门,能寻了仙方于某……

  这富家翁富家女就由他弟弟妹妹来做,也是美得很……

  流风扬雪,大朵大朵的白绒花在灰色的天空中四下飘舞,街道上悄然无声,与酒楼内的嘈杂仿若两个世界。

  店内伙计眼见自家掌柜浴雪沉思,霸气四溢,识趣儿地端来一碗热茶。

  “老爷,外边儿冷,您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方员外回过神来,微笑接过,碗盖一掀,轻抹一圈儿,正要张口说话,余光却瞥见南街的雪幕深处缓缓行来一高一矮两个黑影。

  越行越近,黑影便越加清晰,待到看清,来人已行至酒楼门前。

  主仆二人的嘴张得溜圆。

  神仙!

  来人是一老一小两名道人,皆穿有些单薄破旧的灰色道袍。

  雪花似乎长了眼睛,在他们身周半尺处便落不进去,好像有一个椭圆的无形罩子,将二人包围,甚为奇特。

  老人鹤发童颜,须眉皆白,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鼓;小孩儿六七岁的模样,梳着两个冲天小辫儿,脸蛋粉扑扑儿的十分可人,小手中握着一根雕花鼓槌。

  老人面带微笑,站定在前,不发一言,身侧的小孩儿一脸苦大仇深,小嘴儿一歪,低声嘀咕:“都一样,真没见识。”

  老人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小孩儿便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方员外定了定神,把茶碗递给惊呆了的伙计:“刘二,你自去忙活罢。”

  待伙计一步三回头的走后,才又对着老人行礼:“不知老神仙驾到,这几日正逢方某家喜,来者是客,我给二位加上一桌,以驱风寒。”

  老人笑意更浓:“先生有礼,这番可巧了,贫道本不为吃喝而来,乃是途径宝地,远观此处红云冲天,定有妙事,是以携小徒不请自来。

  “现下既知先生家中有喜,也好,我便和徒儿为先生唱上一首小曲儿,以为贺礼。”

  小孩儿后撤一步,躲在老人身后,暗暗捂脸。

  ‘又来这套,这番说辞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还不是为了混吃混喝,真羞……’

  神仙唱曲儿?

  方员外喜不自胜,连忙道:“怎敢劳老神仙……既如此,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老神仙请!”

  二人跟着他身后进入门内,大堂正中便是一个架高半尺的舞台,其上胡姬随着琴声轻舞,曼妙非凡。

  引人注目的是挑高的厅梁上有一个桌面大小、用五彩薄绸和琉璃拼装而成的圆球,内部燃着一根硕大的蜡烛,圆球似乎被机括带动,自动旋转,俨然一个大大的灯球,灯球旋转,映得厅堂色彩斑斓,闪耀夺目。

  舞台四周是用轻纱围起的一个个矮桌胡凳,此时都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小孩儿一路前行,眼见个个矮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酒肉香气溢满鼻腔,不由咽了下口水。

  心道:‘羊肉丸子,烧乳鸽,火晶柿子,嗯,便再听老家伙一次,蹭完这顿,回程时怎地都要想个法子不再骗吃食,要不同门该笑话我啦。’

  方员外走到舞台之下,附耳对伙计说了几句,然后一甩袖子,台上乐停舞散,胡姬们点着赤脚,扭着裸腰,排成两行有序退场。

  待舞台洒扫干净,又引二人上了台:“老神仙受累,某在台下洗耳恭听。”

  此时台下食客也俱都瞧着他们。

  老人点点头,眯着眼环视一圈,作揖见礼。

  小孩儿用鼓槌‘嗵’地敲了一下老人手中的小鼓。

  “一通鼓,各位请了。”嗓音稚嫩,却格外清晰。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拖着长音说了一字:“人。”

  小孩儿又敲一下鼓面:“二通鼓,风雷雨雪花木山河。”

  老人道:“生、死。”

  小孩儿唱:“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无忧不愁。”

  老人道:“天、地。”

  “天无边,地无涯,何处为家?

  “白云流转天外,风尘消散山川,岁岁花开岁岁落,年年人老人不知……”

  小孩儿的唱腔极度怪异,却又直如自九天之上传来的荒古梵音,叫人屏息凝神,下意识地沉心静听。

  这段儿直唱了小半柱香,但曲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众人都不甚明了,可这段词儿就像印在脑中一般,听得大伙儿都痴了。

  待到唱完,小孩儿又敲了一声鼓。

  老人道:“三通鼓,仙神道、度神仙!”

  这一声并不大,甚至犹如活不起般低沉,但在众人耳边却仿佛一个炸雷,猛然让人惊醒。

  方员外站在台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再看向二人,眼神中敬畏更深了。

  众食客回过神来,俱都是酒醒大半,只当这是两个颇有本事的唱戏人,毫不吝啬地献上掌声,然后纷纷吆喝:“伙计,上酒,继续喝。”

  师徒俩走下台来,老人对方员外笑道:“先生听罢,小老儿唱罢,就此告辞。”

  世人难见的野生活神仙,如何能轻易放走?

  方员外急道:“老神仙莫走,酒菜已经备好,又何妨用些人间烟火?”

  “这……”老人状若为难。

  小孩儿内心一叹,木有表情的说:“师父,我饿了。”

  方员外连忙接话:“就是就是,不能饿着娃娃啊。”

  老人只得叹息一声:“倒叫先生见笑。如此,便叨扰了。”

  二楼包间,三人席地而坐,桌子上甘旨肥浓、佳肴美味满满登登。

  小孩儿不顾左右,横夹竖抓,吃的满嘴流油,老人却只动筷用了些葵韭绿蔬。

  开玩笑,冬天,菜不比肉贵?

  可在方员外看来,这便是仙风道骨,恭敬地斟酒举杯,和老人对饮三盅:“听您老口音似西边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