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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回莫名罪无底洞

    立在室火猪和觜火猴之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纪莫邀和安玉唯立刻认出对方——“师叔!”

    龙卧溪似乎颇为意外,“二位贤侄为何在此?”他又指向纪莫邀,“你为何在雪地里披着黑色的帘子?生怕没人看到你么?”

    纪莫邀扯扯斗篷,道:“师叔好会说笑。”

    龙卧溪气定神闲地走到二人与尾火虎中央,问:“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彻夜未归的独身女子?”

    尾火虎知他所指何人,“哼,你就是那另一个毛贼吗?”

    “毛贼?”龙卧溪“唿”地将腰间的木剑架在了尾火虎脖子上,“有你这样跟老人家说话的吗?”

    尾火虎冷笑道:“鼎鼎大名的龙卧溪我怎会不知?可就算你技艺再高超,终究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梁上小贼罢了,我又何惧之有?你要找的人确实在山上,可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说完就从地上拎起室火猪和觜火猴,叮嘱了几句,却不是汉话。

    安玉唯懵了,“他们在说什么?”

    龙卧溪译道:“说的是:翼火蛇在他们手上,我们不能输。”

    纪莫邀问安玉唯:“你听不懂?”

    “胡语又不止一种,我只会一点回纥语,他们说的是另一种话。”

    龙卧溪笑道:“他们说的是鲜卑语,虽然带着点汉地口音,但已经颇为流利了。”

    安玉唯又问:“可姜氏不是汉人么?怎么星宿之间还会说连鲜卑人也不怎么说的鲜卑语?”

    龙卧溪解释道:“当年跟随姜立义剿除山贼的少女少男本来就是胡汉掺半,因此姜家历代星宿也都会挑选相当数量的胡人。星宿都通汉语,但其中的汉人多少也会学一些北语,一是礼尚往来,二是同僚之间转换着语言交流,也方便保护对话的内容。”

    纪莫邀笑了,“想法是挺好的,只可惜遇到了师叔。”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能听懂而已。你让我开口讲,可就贻笑大方了。”

    纪莫邀抿抿嘴,道:“我们家那老酒鬼跟人拼酒的时候,也能蹦几句胡语。标不标准不清楚,但他们似乎很自信胡人听得懂。想必也是在师叔这里学的……”

    尾火虎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便喝道:“要打就打,没胆就滚,我们可没时间听你们谈天说地!”

    大战一触即发。

    纪莫邀举起三股叉,道:“对手是火曜三星,我们就来个散沙灭火阵好了!”

    龙卧溪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阵?”

    “我临场编的,你当然没听过。”

    安玉唯忍俊不禁,“虚张声势,颇有二师兄之风”

    纪莫邀不屑道:“他不过一个起名大师,怎能跟我比?师叔、小安,他们现在三缺一,发挥不出一贯擅长的阵型,我们又赶时间,还是速战速决为妙。”他举起三股叉,露出了最为人熟知的奸笑,“大家各打各的,无所顾忌。废话少说,我可等不及了!”话音刚落,他便飞身跃起,箭冲至尾火虎跟前。

    闪着血光的尖叉在阳光下像被加倍削尖了一样,反射出的强烈光线令尾火虎睁不开眼。他侧身避开,再抡起挂在腰间的那口斑黄大刀,“当”一声挡在了纪莫邀的兵器上——“像你这般瘦弱,也敢与我斗力?”

    纪莫邀不怒反笑,“像你这般笨重,也敢抓我痛脚?”他一个半空翻,跳到尾火虎背后,将手中尖叉往对方耳边一晃,又立即换手,趁对手注意力被分散时,击向其手中大刀。

    “咣当”一声过后,尾火虎愈发焦躁,而拿刀的手也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

    室火猪和觜火猴护虎心切,带着各自的兵器,如熊熊火焰般飞驰而来。

    安玉唯也没闲着,祭起两把燕尾刃,飞快地挡下了室火猪的钉耙。他手中利刃快如流星,在空中划出道道白光,令人眼花缭乱。

    纪莫邀趁此机会将三股叉往室火猪脚下一伸,轻松将他绊倒——室宿此时真如俎上之彘,无路可逃了。

    龙卧溪手中只有一把木剑,但觜火猴的长棍加上尾火虎的大刀也都耐他不何。尾火虎正值壮年,无奈身形庞大,实在难以如真正的猛虎般矫健。加之方才被纪莫邀的小动作整得躁动不已,哪里有心情和精神奕奕、敏如游蛇的龙卧溪纠缠?

    刀剑反复相击,发出声声闷响。

    龙卧溪显然不满这种慢节奏的比试,便毫无征兆地使出了看家的“昙香剑法”——剑锋时而出现在尾火虎背后,但下一刻又挡住了他侧向的攻击;突然从上空飞落,但转瞬又落在他脚边。每一个动作都精致得跟牙雕一样,木剑飞舞的掠影在正午的阳光下如落英般绚烂多姿。

    尾火虎恨不得自己能眼观八方、三头六臂,可龙卧溪却总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又闪电一样出现在别处。更要命的是,在这紧张的空气中,他竟闻到了昙花的香味……

    火曜四星的宿命是一致的。

    “累死人了。”纪莫邀往嘴里放了一片薄荷叶。他的脸有些红。

    安玉唯也气喘吁吁,“师叔真是老当益壮。没有你,我们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龙卧溪逐一拉紧绳索,用鲜卑语朝四星道:“让你们不敬老。”

    纪莫邀笑道:“路障是清掉了,但我们要怎样将困在静安堂里的人救出来呢?”

    “贤侄,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盘算好了呢。”

    “既然师叔在,凭我们三人之力,硬闯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有更简便的选择,自然更好。”

    安玉唯一听,扑到纪莫邀肩旁,对他耳语数句。

    纪莫邀听罢,面上渐渐咧开笑容,“我就说师叔刚刚偷到手的宝贝去哪里了,为何还用的木剑……原来老四留了这一手啊。”他转而又对龙卧溪说了几句悄悄话,“总之,师叔择机将温枸橼救出来就好。”

    “啧啧,”龙卧溪苦笑道,“谁与你为敌,真是前世孽障。”

    “这话师叔在十年前就说过了吧。”

    纪莫邀的营救计划有一个关键的人物——祝蕴红,因此首要任务是将她解救出来。但令他意外的是,姜骥帮他将这一步也省了。原来,一心要报复无度门的姜骥,并没有胆量将贵为祝临雕独女的祝蕴红也软禁起来。而她如今正畅通无阻地行走于静安堂内,烦躁地追问自己为何不能进入温葶苈的房间。

    众星宿自然不会松口,只能百般敷衍搪塞。

    趁就近无人时,纪莫邀跳回墙内,斗篷一晃,将祝蕴红带到一边——“丫头,出大事了。”

    祝蕴红仿佛见到救星一样,忙问:“葶苈他们呢?”

    “姜骥老儿将他们都软禁起来了,你见不到人的。”

    “他还非说你们绑架了姜芍,这是怎么一回事?”

    纪莫邀摇摇头,“这不重要。但既然我有幸逃了出来,顺便有一个大发现要告诉你。”

    “什么大发现?”

    纪莫邀冷笑道:“想知道你们家的兰锋剑被谁偷了吗?”

    姜骥一早知道丢了纪莫邀,火曜四星又巡山未回,正纠结着,就听得祝蕴红说要见自己。虽然不晓得这个丫头要说什么,但似乎也没道理拒绝。

    祝蕴红走进来时,表情反常地肃穆。

    “不知祝小姐有何贵干?”姜骥着下人上茶。

    “不用了。”祝蕴红断然拒绝,“我来是想跟姜伯伯说说姜芍姐姐的事。”

    “怎么,你晓得她的去向吗?”

    祝蕴红点点头,“我从他们几个口中随意捡到一些线索,也不晓得用不用得上。念在你我两家多年的情谊,我便告与你知,若是能帮得上忙就最好。”

    姜骥的态度立刻变了,“快讲、快讲,姜某在此洗耳恭听。”

    可祝蕴红随即转身向外,“姜伯伯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去姜芍姐姐房里说话吧。”

    姜骥救女心切,没有多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姜芍房中,身后还跟着几位当值的星宿,祝蕴红也并没有要他们回避的意思。

    “姜伯伯,这间房每日都有人把守吗?”

    姜骥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自从小女出事之后,就时刻有人看守巡逻。”

    “可人都不见了,还有什么丢不起?”

    姜骥面容一僵,强作和蔼地问道:“此话怎讲?还请祝小姐指点迷津。”

    祝蕴红道:“可以借我一根竹竿,或者长棍吗?总之够得着房梁就行。”

    跟在一旁的参水猿立刻跑去张罗了。

    姜骥依然不明就里,“祝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祝蕴红不答话,一接过递上来的棍子,就进了姜芍的房间。众目睽睽之下,她举起长棍,沿着房梁逐寸敲打。

    姜骥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终于,梁上似乎真的冒了什么出来,泛着金属光泽。

    祝蕴红用力再打了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细长的身姿、青白的体色、精细的雕工,如此轻盈而优雅的绝美仪态,非兰锋宝剑莫属!宝剑从房梁上坠下,被祝蕴红“啪”地接在手中。

    姜骥惊觉不妙,叫道:“祝小姐,这兰锋剑怎么会在小女房中……”

    “还在贼喊抓贼!”祝蕴红喝道,“我爹一路都看错你了!我们的人跑遍多少地方,都没找到兰锋剑的踪影,原来是因为忘了你这个‘朋友’!”

    旁边的亢金龙急忙辩驳:“祝小姐,兰锋剑在我们这里,不代表就是我们偷的啊!这一定是谁的把戏,要嫁祸——”

    “你们若是清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多人守在这间房四周?你们是怕什么?”

    这话无疑又戳中了姜骥的难处,令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祝蕴红抱着兰锋剑,气得咬牙切齿,“我听闻姜芍姐姐为人正直,难不成你们是怕她揭穿这件丑事,才故意将她藏了起来,再捏造一个绑架的故事来诬陷无度门!”

    “祝小姐,无凭无据,切不可血口喷人!”亢金龙立刻朝其余几位星宿使了个眼色,做出了“快放人”的嘴型。

    姜骥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吓了个五雷轰顶,“祝、祝小姐,相信我,我们真的没有偷兰锋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落在小女房中——说不定就是掳走小女的人干的!”

    “不要解释了。”祝蕴红径直离开房间,“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

    姜骥刚要追上去,就见几位被派去放人的星宿匆匆归来,小声道:“当家,人都不见了。”

    龙卧溪坐在柴房的屋顶上,把头探进刚刚掀开的小洞里。

    里头堆满了柴草,门边抵着一个防火用的大水缸。

    他身子一缩,整个人从小洞里钻了进去,稳稳落在柴房正中央。

    吊在他面前的,就是他要找的人。

    龙卧溪上前拍了拍温枸橼的脸,“还活着吧?”

    温枸橼艰难地睁开眼,“你条老泥鳅,可算是来了……”

    龙卧溪笑着帮她解开绳索,“你太乱来了啊,一个人闯到静安堂里,差点有进无出了。”

    “我见到嫏嬛了……不对,其实我没有真的看清楚,因为太黑了。不过我们总算说上话了。”

    “可喜可贺。”龙卧溪在解开最后一个结后,横腰将温枸橼抱起,“能走吗?”

    温枸橼摇头,“腿麻。”

    龙卧溪于是继续抱着她,“我师侄已有全盘计划,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倒是你,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温枸橼将头枕在龙卧溪并不壮实的肩膀上,“他们搜我身了,不过什么都没找到。你猜我把东西藏哪里了?”

    “我连你藏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猜?”

    “其实我也不晓得我们找到了什么,就等天亮了来看呢。”温枸橼说完就拔了一根发簪下来,“我藏到了这根中空的发簪里。”她随即将其扭开,倒出一小卷碎布,张开来看,原来是一张地图。

    龙卧溪歪着脖子和她一同观察,“你在哪里找到的?”

    “姜芍房间底下的密道——我回头跟你细说。”温枸橼将地图塞回发簪里,“好像有人来了。”

    “不奇怪。”龙卧溪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右胸的位置,“我衣服里放了包东西,你拿出来。”

    温枸橼从里头摸出一个密封的纸包,“什么来的?”

    “这将会是一场烟雾弥漫的逃亡。”他抱稳温枸橼,静候外面的声音逼近。

    有人要开门了。

    “准备。”

    箕水豹拉开门的一瞬间,温枸橼将水缸一推——满缸的水崩堤一般扑向门外,柴房前顿时变成一片汪洋。

    龙卧溪后退几步,再一脚蹬上水缸——“快洒!”

    温枸橼立刻将手里的纸包拆开,里头的石灰像天女散花般跌入水中,迅速升腾出大量热气。

    箕水豹好不容易从水中爬起,却又被烫得哇哇叫。

    龙卧溪纵身一跃,穿过蒸腾起来的雾气,像晨雾中飞驰的野马、雨云中裂空的蛟龙,轻松跳出静安堂后山门,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温枸橼抱着龙卧溪的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逐渐远离的姜家堡。“下一次和他们见面,又不知在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