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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房中的血手印

    夜里的事情,宁俞欢并没有和青竹讲,怕吓着了她。

    敛威楼很大,前院后院都很宽敞,却没有几个人出入,除了白天偶尔看见的修建花草和扫洒庭院的下人,长天白日,便只有青竹和她,夜里更是寂寥。

    仿似她只是太后硬塞给郡王府的一个花瓶,瑾王妃往赵煊生前的住所一摆,给了太后个面子,花瓶落不落灰尘是没有人操心的,横竖它只需在那儿,担一个虚名罢了。

    往后太后千古,谁还记得前尘旧事里曾放进阁楼的一个花瓶。

    如果不是宁俞欢嫁过来,她想,那可真的就是悲惨了。

    她突然明白上一世嫁入郡王府的三姐为何惨死了。赵煊回魂,三姐定然被吓得惊惧交加,再加上这凝固的、死了一般的时光,三姐撑了一年,怕是恐惧无望到了极点。

    长日之中,她看着随着日头转过墙头的花阴,静静的,连虫儿都不鸣叫的午后,那花阴仿似是在墙上凝固了一般,半天没有一丝儿挪动。

    时日就是这般凝固的。

    凝固了的光阴中,站也是孤寂、坐也是孤寂,偏偏还要在这孤寂中把剩下的生命一天天地数完,从青丝到白头,多让人绝望!

    三姐那样活泼的人,她能想象出是怎样被磨灭了活泼、希望和生机,一天天地叠加起恐惧和无望,然后一跃了之。

    有时候,生命真的没有一丝儿的价值。

    但宁俞欢也想,无论别人把她的命当不当命,她总要好好活着的。

    她不要再像上一辈子一般,每天都活在愤怒和不甘之中,日日诛心,不得解脱。

    她要活着,静静地在这里活着,活得平静自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但她也并不无所事事,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探索这高大宽阔的敛威楼。

    为了看清她将要长居的地方,也为了寻找赵煊的痕迹,自从洞房之夜后,他再未曾出现,但她能感觉他还在楼中,那种凄厉的微凉的感觉还在。

    她想再见见他,虽然他想赶她走。

    前院很大,花木扶疏,仅左侧有个紫藤花枝结成的凉棚,下边设有石凳石椅,应该是他每日练武,所以院子宽阔空荡。

    楼高两层,二楼是起居和卧室,前边阳台对着院门,能远远地看见门外花影中的小径和隐隐的楼阁,卧室后的窗户则对着后边的院子,院子不大,有几颗高大的黄桷树,遮盖住了大半个院子,枝丫都快伸到窗户边了,依着墙种着细竹和夹竹桃,郁郁一片苍色。

    楼下是宽阔的大厅,暖阁做了待客室,左右是下人的房间,青竹一个人睡着害怕,有个烧水的老婆子和她一起住,厅后有个非常大的书房,除了偌大的梨花木书桌和椅子,就是高大的书架,一层层的书架高达屋顶,满满都是书

    。

    微微的墨香在房中浮动,映着从窗格中透过的细碎的微光,宁静生雅。

    宁俞欢进来这里的时候,从没有过的欣喜,伸出手指在书的脊背上滑动,每滑过一本书,心头便添了一分欣喜。

    这一本本书,都是她余生的良伴呀!

    她在家时,便喜欢读书,可却没有太多读书的机会,家中虽有私塾,却是给男孩儿们上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在长宁侯府深入人心,她和几个姐妹由年老的嬷嬷教导着,学习绣出精巧的荷包、手巾,学习如何待人接物,学着怎样上孝父母、下辖家人,学习在世家出入的时候怎样的端方娴静,又怎样地在礼貌之中显露一点儿世家的傲气。

    她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嫁入门当户对或者是更加高贵的门第,做一家主母所准备的。

    夫人也常说,做主母,要得是贤良大度、进退有礼,能帮着丈夫开枝散叶、掌管后院,让丈夫安心仕途,才是正道理。书啊诗啊什么的,读多了只会蒙蔽了双眼,假清高起来,是最可恶的!

    她也听着,面上称是,但心中却未必认同。

    阿娘在的时候,便喜欢教她识字写字,给她念或薄或厚的书册,带着她于一个个的文字中去看大地是怎样的辽阔、群山是怎样的巍峨。

    她方知道于最南的海边有着天涯与海角,于最北的雪山之巅积雪终年不化。最深的海水深处有奇妙的鲛人,最高的山峰之上月如弯钩—

    她知道“君子有节、喻于大义”,她也懂得“巧笑言辞、以退为进”。

    她知道了很多,她领悟会了很多,她觉得从书本上学来的东西,比她从嬷嬷那里学来的有用多了。

    比如嬷嬷说,女子行止端方、不偏不倚才是大家闺秀,她偏偏记得书中说的“美目盼兮、灵动如水”,并凭借着这样的风情得到了太子的青眼—

    书册给了她不同于姊妹的气质,让她差一点儿就改变了命运。可最终,抵不过人心的至暗。

    但她想,这是她的错,一开始的用心没有错,后来的目的才是错。

    这一世,读书就是读书,明理也罢、知德也罢,于她都无足轻重,她只是想读书,不是为了打发时光,更像是对自己的清涤,灵魂深处的清涤。

    看过赵煊的藏书,她非常的满意,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史记经略,自然有很多的兵书计策,还有许多笔触轻巧的话本子,甚至怪力乱神的书册,包罗万象、无一不足。

    她挑了一本,坐在书桌后看起来的时候,微微笑了,那本描写着盛京城民间风俗的游记后边,每一处好玩的场所都标上了日期,有的注“甚好,有名有实。”,有的标注:“见面不如闻名。”,还有一句:“隐其恶而仅写其好,余上当受骗也!啊呸!”

    她眼眸一动,嘴角微提,忍不住笑了,看来世人口中冷漠清高的郡王,也有如此戏谑的一面。嬉笑怒骂的注解比游记本身还要生动。

    书房窗户对着后院,午后太阳西斜,阳光便移到了侧面,透过了黄桷树层层密密的枝条,洒下些细碎的微光,书房中不失通透,又清凉舒适。

    只树上有些蝉鸣,于静谧的午后添了几分的热闹。

    宁俞欢翻阅着纸页,连窗口微微一暗,起了一阵微风也没有察觉。

    忽地,窗户传来砰一声响,惊了她一下,抬头去看,窗页被关上了,屋中的光明即刻少了一半。

    她方才见园丁在外边修剪枝条,可能是他不小心给磕上的,便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推开了窗,可窗外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一直在鼓鸣的蝉却没有叫了。

    她心头没来由的一动,静谧诡异的感觉突如其来,扶着窗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冷寂的感觉在热气中升腾,凉气在渗入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