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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受阻黄风岭

    三人行不上半日,果见一座高山,十分险峻。三藏马到临崖,斜挑宝镫观看,见那:山高岭峻,崖陡壑深,草深林茂,泉鸣花鲜。山高顶接青霄,涧深底见地府。白云遮蔽藏龙洞,千丈挟魂崖屹嶝。丫丫叉叉带角鹿,泥泥痴痴看人獐,耍耍顽顽白面猿,盘盘曲曲红鳞蟒。草里飞禽,扑轳轳起;林中走兽,掬律律行。猛然狼虫过,惊倒探幽客。当倒洞当当倒洞,洞当当倒洞当山。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那师父缓促银骢,孙大圣停云慢步,猪悟能磨担徐行。正看那山,忽闻听一阵旋风大作,三藏在马上心惊道:“悟空,起风了!”

    行者道:“风却怕他怎的!此乃天家四时之气,有何惧怕的!”

    三藏道:“此风其恶,比那天风不同。”

    行者道:“怎见得不比天风?”

    三藏道:“你看这风: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收网渔舟皆紧缆,落篷客艇尽抛锚。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担难挑。仙果林间猴子散,奇花丛内鹿儿逃。崖前桧柏颗颗倒,涧下松篁叶叶凋。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八戒上前,一把扯住行者道:“师兄,风实在太大!我们且躲一躲干净。”

    行者笑道:“兄弟不济!风大时就躲,倘或亲面撞见妖精,怎的是好?”

    八戒道:“哥啊,你不曾听说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哩!我们躲一躲,也不亏人。”

    行者道:“且莫言语,等我把这风抓一把来闻一闻看。”

    八戒笑道:“师兄又扯空头谎了,风又好抓得过来闻?就是抓得来,使也钻了去了。”

    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老孙有个抓风之法。”好大圣,让过风头,把那风尾抓过来闻了一闻,有些腥气,道:“果然不是好风!这风的味道不是虎风,定是怪风,有些蹊跷。”

    正说着,只见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只斑斓猛虎,慌得那三藏坐不稳雕鞍,翻根头跌下白马,斜倚在路旁,真个是魂飞魄散。八戒丢了行李,掣钉钯,不让行者走上前,大喝一声道:“孽畜!哪里走!”赶过去,劈头就筑。那只虎直挺挺站将起来,把那前左爪轮起,抠住自家的胸膛,往下一抓,唿剌的一声,把个皮剥将下来,站立道旁。你看他怎个恶相!那模样:血津津的赤剥身躯,红姢姢的弯环腿足。火焰焰的两鬓蓬松,硬搠搠的双眉直竖。白森森的四个钢牙,光耀耀的一双金眼。气昂昂的努力大哮,雄纠纠的厉声高喊。喊道:“慢来!慢来!我不是别人,乃是黄风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案酒。你是哪里来的和尚,敢擅动兵器伤我?”

    八戒骂道:“我把你这个孽畜!你是认不得我!我等不是那过路的凡夫,乃东土大唐御弟三藏之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经者。你早早的远避他方,让开大路,休惊了我师父,饶你性命。若似前猖獗,钯到处,却不留情!”

    那妖精哪容分说,急近步,丢一个架子,望八戒劈脸来抓。这八戒忙闪过,轮钯就筑。那怪手无兵器,下头就走,八戒随后赶来。那怪到了山坡下乱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铜刀,急轮起转身来迎。两个在这坡前,一往一来,一冲一撞的打斗。

    那里孙行者搀起唐僧道:“师父,你莫害怕,且坐住,等老孙去助助八戒,打倒那怪好走。”

    三藏才坐将起来,战兢兢的,口里念着《多心经》。那行者掣了铁棒,喝声叫“拿了!”此时八戒抖擞精神,那怪败下阵去。行者道:“莫饶他!务要赶上!”他两个轮钉钯,举铁棒,赶下山来。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打个滚,现了原身,依然是一只猛虎。行者与八戒哪里肯舍,赶着那虎,定要除根。那怪见他赶得至近,却又抠着胸膛,剥下皮来,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一阵狂风,径回路口。路口上那师父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驾长风摄将去了。

    可怜那三藏正是:江流注定多磨折,寂灭门中攻行难。

    那行者、八戒,赶那虎下山坡,只见那虎跑倒了,塌伏在崖前,行者举棒,尽力一打,震得自己手疼。八戒又筑了一钯,亦将钯齿迸起,原来是一张虎皮,盖着一块卧虎石。行者大惊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他计也!”八戒道:“中他什么计?”

    行者道:“这个叫做金蝉脱壳计,他将虎皮苫在此,他却走了。我们且回去看看师父,莫遭毒手。”

    两个急急转来,早已不见了三藏。行者大叫如雷道:“怎么好!师父已被他擒去了。”八戒即便牵着马,眼中滴泪道:“天那!天那!却往

    哪里找寻!”

    行者抬着头跳道:“莫哭!莫哭!一哭就挫了锐气。横竖想只在此山,我们寻寻去来。”

    他两个奔入山中,穿岗越岭,行了多时,只见那石崖之下,耸出一座洞府。两人定步观瞻,果然凶险,但见那:迭障尖峰,回峦古道。青松翠竹依依,绿柳碧梧冉冉。崖前有怪石双双,林内有幽禽对对。涧水远流冲石壁,山泉细滴漫沙堤。野云片片,瑶草芊芊。妖狐狡兔乱撺梭,角鹿香獐齐斗勇。劈崖斜挂万年藤,深壑半悬千岁柏。奕奕巍巍欺华岳,落花啼鸟赛天台。

    行者道:“贤弟,你可将行李歇在藏风山凹之间,撒放马匹,不要出头。等老孙去他门前和他斗,必须拿住妖精,方才救得师父。”

    八戒道:“不必吩咐,请快去。”

    行者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撞至那门前,只见那门上有六个大字,乃“黄风岭黄风洞”,却便丁字脚站定,执着棒,高叫道:“妖怪!趁早儿送我师父出来,省得掀翻了你窝巢,踏平了你住处!”

    那小怪闻听,一个个害怕,战兢兢的,跑入里面报。未久,只听擂鼓摇旗,一怪带五十名精壮小妖,缠两口赤铜刀,腾出门来,厉声高叫道:“你是哪里来的个猴和尚,敢在此间大呼小叫?”

    行者骂道:“你这个剥皮的畜生!你弄什么脱壳法儿,把我师父摄了,倒转问我做甚!趁早好好送我师父出来,还饶你这个性命!”

    虎怪道:“你师父是我拿了,要与我大王做顿下饭。你识起倒回去罢!不然,拿住你一齐凑吃,却不是买一个又饶一个?”

    行者闻听大怒,扢迸迸,钢牙错啮;滴流流,火眼睁圆。掣铁棒喝道:“你多大欺心,敢说这等大话!休走!看棍!”

    那先锋急持刀按住。这一场果然不善,他两个各显威能。好杀:那怪是个真鹅卵,悟空是个鹅卵石。赤铜刀架美猴王,浑如垒卵来击石。鸟鹊怎与凤凰争?鹁鸽敢和鹰鹞敌?那怪喷风灰满山,悟空吐雾云迷日。

    来往不禁三五回,先锋腰软无力,撑持不住,转身败了要逃,那虎怪原来在那洞主面前说了嘴,不敢回洞,径往山坡上逃生。行者哪里肯放,执着棒,只情赶来,呼呼吼吼,喊声不绝,却赶到那藏风山凹之间。正抬头,见八戒在那里放马。八戒忽听见呼呼声喊,回头观看,乃是行者赶败的虎怪,就丢了马,举起钯,刺斜着头一筑。可怜那先锋,脱身要跳黄丝网,岂知又遇罩鱼人,却被八戒一钯,筑得九个窟窿鲜血冒,一头脑髓尽流干。

    那呆子一脚踏住他的脊背,两手轮钯又筑。行者见了,大喜道:“兄弟,正是这等!他领了几十个小妖,敢与老孙赌斗,被我打败了,他转不往洞跑,却跑来这里寻死。亏你接着;不然,又走了。”

    八戒道:“弄风摄走师父去的可是他?”

    行者道:“正是,正是。”

    八戒道:“你可曾问他师父的下落么?”

    行者道:“这怪把师父拿在洞里,要与他什么鸟大王做下饭。是老孙恼了,就与他斗到这里来,却叫你送了性命。兄弟,这个功劳算你的,你可还守着马与行李,等我把这死怪拖了去,再到那洞口索战。须是拿得那老妖,方才救得师父。”

    八戒道:“哥哥说得有理。你去,你去,若是打败了这老妖,还赶将这里来,等老猪截住杀他。”

    好行者,一只手提着铁棒,一只手拖着死虎,径至他洞口。

    见一老妖结束齐整,绰一杆三股钢叉,率群妖跳出本洞。那大圣停立门外,见那怪走将出来,着实骁勇。看他怎个打扮,但见: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盔上缨飘山雉尾,罗袍罩甲淡鹅黄。勒甲绦盘龙耀彩,护心镜绕眼辉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锦围裙,柳叶绒妆。手持三股钢叉利,不亚当年显圣郎。

    那老妖出得门来,厉声高叫道:“哪个是孙行者?”

    行者脚踏着虎怪的皮囊,手执着如意的铁棒,答道:“你孙外公在此,送出我师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