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19章 主从

    主从

    无求x行止

    搞点离谱东西,中秋快乐!

    ——————

    七月流火,京城的天蓝得如镜一般,一丝流云也无,空茫得令人发慌。特别是孑然立在这门可罗雀的东厂衙门外。

    男子布衣软甲做武人装束,倚在马旁,面上神情似悲似悔,目光不时瞟向紧闭的大门。

    他就要走了,奉督主命到金陵去,可离开前,他还想等一个人。

    眼见日头要升上来,再耽搁不起,他憾然一叹,想就此放过这些杂念,就在牵起缰绳时,身后传来大门开启发出的沉闷声响。

    他猛然回过头,一颗心又起起伏伏起来,确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

    虽她常做男子打扮,身量高挑,能较大多中原女子高出一头,一双属于异族的幽蓝眼眸让人难以直视;虽她冷心寡情,一身本事胜过不少江湖高手,行事比诸多男子还心狠手辣;虽她向来只跟随督主,为她唯一的主人倾注所有的心绪,而他人从来分不到她半点眼神。

    他还是想等一个能让他宽心的结果。

    “你可还好……是崔某一厢情愿,连累了行止姑娘,实是惭愧。”想起前两日尴尬的场面,他恨死自己酒后无状,冲动失言,丢了前程不说,还把心上人得罪了个彻底,也不知督主是否怪罪于她。

    前日东厂因破获大案有功,不少档头跟着督主受了封赏,荫了子侄,督主为犒劳手下,特摆宴席,他正是此次案子的功臣,周围弟兄同僚恭维下,不免有些得意,几杯黄酒下肚,便不清醒了,听得督主询问,“还有何心愿,本座再赏。”

    他迷离望向督主身侧那一人,醉意令他忽略了她的冷眉微蹙神色漠然,直直上前屈膝一跪:“崔某爱慕行止姑娘,愿以全部身家诚心求娶,望督主成全!”

    喧闹的筵席霎时为之一静,左右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小心窥探起主座上那位的神色。

    只见那位上官身形挺拔伟岸,野性的蜜色皮肤,高鼻阔目,气度不凡,还生了一双妖异的蓝眸,若非穿着一身玄色飞鱼服,做内官装束,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物竟是个阉人。

    东厂提督无求,原是一异族部落的战俘,后被当时的监军宦官相中入了宫,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

    行止,那位督主身边的女侍,神秘莫测,如今东厂里没几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就连督主的掌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她跟着督主少说有也十年。

    她并非普通的女婢,众人皆知,她乃督主最为信重的死士,见行止如见督主,虽无官无职,但没人胆敢冒犯,只因她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督主授意。

    而暗地里关于她的猜测传言,也不少。有人说,观她面相混有外族血统,与督主怕是同族,说不定还有亲缘,因此信任有加;有人说,她是督主收服的江湖异士,本事出神入化,是督主的护卫和眼睛;还有好事者传,她是督主的枕边人,一人身兼数业,榻上榻下都要“忙活”,当真是“贤内助”。

    以一言蔽之,行止,督主的人,惹不得。

    气氛僵持着,主位之上的督主静默了一会儿,略一侧首,对上行止愈发冰冷的眼睛。

    她抿着唇,强压着额角的跳动,他能感到她浑身烦躁的气息,显然已经忍耐到极致,那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每次等待他下令时,她都是如此。

    他相信,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就能让阶下这不知高低的男人血溅当场。

    令行禁止,即如是。

    可她没等来想要的命令,却听得他操着一口家中长辈的口吻不咸不淡地问她:

    “行止,你也确实到了找人家的年纪,如何,看他可顺眼?”

    于是,东厂的各位有幸得见终年如一日不悲不喜的行止姑娘,当着她以往最顺从恭敬的督主的面,扬手摔碎了托盘杯盏,还撂下一句,“行止只认主人,不需要其他。”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之后,崔档头的酒意也消去了些,一个寒颤猛地惊醒,几乎是五体投地地请罪请罚,望保住自己一条生路。

    督主揉了揉眉心,扫一眼残局,只觉甚为疲累,倒没打算发作,摆摆手道:“既然荣升,就别在京城碍本座的眼了。”

    一句话,性命是无忧了,可一个不得回京城的锦衣卫,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什么叫乐极生悲,不外乎此,在座之人无不背后冷汗涔涔,知晓这个“大功臣”已然走入仕途的绝路。

    闹了这么一出,哪还有庆功的氛围,督主遂命众人散了,脚步生风地往后院走,他也是憋了满腹的郁气,倒没想行止竟先发作上了,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明个怕不知要传出什么荒唐话来,又叫坊市上卖的话本子刻了去。

    他的直房亮着烛火,走到跟前,却有些踌躇。

    行止很少违逆他,甚至对他不曾高声言语,这次着实气得她不清,可他……

    他的顾虑更多。

    一进屋,便见她跪举着鞭子请罪。

    他已料到,却还是被眼前情形堵得一口气闷在胸口。

    “你让本座罚你什么?罚你忠心不二,只认一主?”话一出口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行止抬眸,都说她是冷美人,可如今这块冰好似燃着火光,她直言:“罚属下……觊觎主人之心。”

    呼吸一窒。

    他快步从她身侧越过后站定,拂袖低叱:“冥顽不灵!”

    实则是背着身子避开她灼热的眼神。

    死倔的丫头,当年就该让她在雪里埋着,何必费心救回一个半死不活的木偶疙瘩。

    当初把她挖出来的时候,她就死拽着他的袍脚不放,若非那双强睁着的蓝眸让他看着了,好歹把人认出来,他或许也不会大发善心。

    那时她身量还够不到马背,一点儿也不像阿塔拉的女战士,一晃十余年过去,她成了他身边最得力最出色的死士。

    他们之间的疏昵很难道明。

    他们太熟悉、太了解彼此。仅凭一个眼神,行止就知晓其中深意,话语只消半句,她就能全然领会,把事情办得妥帖得当。而她在他眼中也并非冷淡难懂,反而简单得很,只因她把全部心神都献给了他。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或者说,行止就是他的影。他入宫上值,她被准许跟在他身侧;他在外宅过夜,她便宿在外间小榻上;他出京办差露宿,她就靠在一旁守夜。

    对彼此的身体,也早已不是什么禁忌。行止还是豆蔻少女的时候,初潮便是他清理的,而他每每受伤或被圣上杖责后,皆是行止守在榻前看顾他。

    虽是主从,却又超越主从。

    但他从没想过,行止会对他生出旁的心思。这种令他难以启齿的,倍感荒唐的男女之情。

    她的心意很好懂,或者她也没想着藏,以致让他发现后反倒是他自己不自在。

    也曾明里暗里警告她好几回,可她只说举止收敛,却不肯歇了这心思。他就只能狠下心来远着她,让她住到别的屋去,命她不必随侍左右,打发她去办差事……

    可行止的爱慕仍然令他浑身不适。她总是收罗他不用的旧物,甚至发火时掰断的玉箸、砸到她额头的杯盏;总是像个孩子,复命讨赏时不求钱财,只要他夸赞,最好再像从前那样摸一摸她的发顶;总是盯着他身上某些部位发呆,那种定定的、炽热的凝视,让他耳后蹿红,热得手心冒汗,稍不注意便被乱了心神。

    他不是没有意动,可以他们之间的羁绊,本不必走这一步,以他们的身份,若走下去,就是永无回头路的万丈深渊。

    她究竟知也不知!

    沉默了几息后,他喉咙发涩,冷声说:“明晚,到我房里来。”言毕,身后人的气息一乱,可他又不敢看她反应,只得顾自一人恼火难堪,怒极喝道,“还不滚出去!”

    待身后气息消失,只余他一人在房中,他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仰首休憩。

    如鹰隼般的眼眸此刻晦暗不明。

    也罢,明日,她便知悔了。

    虽是刑余之身,倒底挨刀的时候已是半大小子,他这一族的男子又比中原人发育得好,因而欲ww火残存,又不得纾解,往往憋闷于心,加上不管是入宫伺候还是前朝的斗争,他一介宦官被罚被打压是常有的事,这使得他脾性愈发阴晴不定。

    夜里他总是难以入眠,心头涌上一股想要摧毁什么的冲动。目光稍移,便能瞥见纱帐后小榻上隐约露出的身影,女子后颈至肩头流畅的曲线,他的手不禁紧握成拳,闭上那黑暗中蓝得发亮的眼眸,平息急促的呼吸。

    问自己,你是谁?

    ——无求,无欲无求。

    他还不叫“无求”这个名字的时候,曾是一西域部族族长的儿子。部族世代生活在雪山脚下,那里风景绮丽,与世隔绝,本应是片乐土。

    可惜家贼难防,那个畜生——他的叔叔先是谋害他的父母,又在试炼中阴谋设计,令他输了族长之位,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即使如此,他还没有被摧毁,性命还在,他总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于是他挣扎着逃了出去,向雪山上去。

    寒风凛冽刺骨,他卷曲的黑发已被冻成怪状,他感到自己失去体温,接下来就是丧失知觉,丧失意识。

    “为什么不去山上看看呢?”

    儿时,他时常仰望着山顶的皑皑白雪,想像着山上光景该是何等壮丽,认为如果能征服一座雪山,才是当之无愧的贺彦勇士。

    母亲却说:“不能去,山上的人会把你丢下去。”

    “山上也有人住么?”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母亲说,山上住着一群凶猛的阿塔拉。

    那是一个女性主导的部族,她们天生身体强悍,善攀岩,隐居在雪山中,据说很久以前,阿塔拉与贺彦本是一个部族,族人皆是黑发蓝眸,轮廓深邃,但由于权力争夺,女战士阿塔拉不服决议,率领部分族人出走,住到了条件恶劣的高山上,从此留下阿塔拉部族的传说。

    传说……会不会是真的?

    在意识消失前,他好像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裙摆。

    清醒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溶洞中,这才确定,阿塔拉是存在的。

    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行止。小小的一团,裹着厚厚的夹袄,整个人圆滚滚的,眨巴着溜圆的招子,见他醒来,递水给他喝,好奇地盯着他看。

    勉强抬手接过,诧异地想,也不怕他是坏人么?

    小女娃好像看出他的疑问,转过身噔噔跑开了,顺着她的方向,他这才仰了仰头,发觉视线之外的另一人,救了他的红衣女子,行止的母亲。

    “贺彦的小子,上山来作甚?”

    他在这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独属于强者的威压,就像他在父亲面前一样。她无疑是美的,是那种极有魅力的女性,如此极寒的环境,她只着一条扯短了下摆的单薄红裙,大咧咧地屈膝靠坐在洞壁,露出的小腿肌理优美,脸上还透着健康的红晕。

    与贺彦的女子相比,阿塔拉除了皮肤更白皙,卷发蓝眸的容貌特征别无二致,但却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由内而外的气质。

    面对救命恩人,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身上的一堆麻烦都告于对方,她听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轻嗤,“不愧是贺彦的后代,还是这样蠢,眼界浅薄,一亩三分地也要争个你死我活。”

    作为贺彦人,他也被骂进去了,但他竟然觉得她骂得对。

    她和小行止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这期间也听她讲了很多事。

    关于阿塔拉,关于小行止。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完全住山上,我们又不是神仙,只不过抗冻点罢了。”他根据传说提的问题,她听后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阿塔拉确实已成为历史。她们选择的不仅是恶劣的生存环境,更是一种自杀式的生存态度。

    顺从天性自由的阿塔拉,骨子里是好斗、野性、征服,比起为了部落的稳定繁衍放弃狩猎战斗的权力而去生育,守在家中,她们宁愿死于攀登失足或与野兽搏斗失败。

    她们也不都是极端的人,之中许多人也有家庭有孩子,但问题在于明明有两全的治理办法,贺彦却为了夺权冠冕堂皇地否认阿塔拉的实力和贡献,宣扬说“一个部族能出几个阿塔拉?为全族考虑,显然女人繁衍的使命更重要。”以此逼迫女战士交出权力。

    阿塔拉明白,为了族群存续,势必有人要做出牺牲,可是,可是她为部落几如度出生入死,为何还是她牺牲,她不甘愿,便选择独自离开部落,谁知,最后还有一群追随她的人,大部分是女性,还有一些仰慕阿塔拉品德的男性,慢慢形成新的部族。

    但也正因为阿塔拉当时秉承的理念,新的部族中很多人都不愿生育,想和爱人及时行乐,在有限的生命里攀登高峰,不想管子孙后代身后事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慢慢人口越来越少,少到称不上是部落,到行止的母亲这一代就只剩十几人,早就不在雪山居住,而是散落到九州各地远游。

    部族的凋零听起来似乎令人唏嘘,但实际上阿塔拉一点儿也不为此悲伤,每个阿塔拉都穷尽一生追寻自己想要的风景,他们的遗憾不包括种族延续这么大的命题。

    所以说起来,能碰到行止的母亲还真是他的运气。她自江南归来,只是带着行止来“老家”看看。

    她说,行止的生父是个弱不禁风的穷秀才,如今病逝了,他的遗愿就是想看看她的故乡。

    “小子,这天地很大,你不该是折翼的苍鹰,去外面看看吧,多走走,总能找到你想要的。”

    她手上轻抚着行止毛绒绒的小脑袋瓜,对他说道,温柔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孩子,她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在江南的飘渺烟雨中,她也曾纠结,生儿育女守在家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阿塔拉。

    但其实一开始,阿塔拉捍卫的,本就是自由选择的权利啊。

    他明白,她是劝自己不要回去。用中原人的话说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听进去了,却没有接受跟她们一起走,而是趁夜偷偷离开,怕连累了她们。

    然而,之后他遇到的局面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竟被中原的军队当做战俘抓了去。

    他不会汉话,在兵营关了几天,才彻底搞清楚来龙去脉。

    是那畜生做族长后,侵扰中原王朝的边镇,最终招致大祸,中原人的铁骑踏平了部族的哨栈,贺彦族人如今已经归化于中原朝廷。

    而按中原的规矩,他那叔叔是挑起战乱的祸首,他的家族皆要受到诛连,而他这误打误撞被抓的“探子”,也被那畜生指认出来,同判枭首,拉他一并下地狱。

    滔天的恨意湮灭了他的理智,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畜生!要他不得好死!

    他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照着那家伙的鼻子一拳拳狠狠砸下,把那可憎的面容毁得不成人形,若非三五个中原士兵合力拦他,那畜生当场就要被他活活打死。

    这场骚乱很快惊动了当时的监军,那位中官远远打量着这个满身戾气的少年,露出赞许的神色,命人查清他的底细,不久后,他就被单独带到监军帐中。

    “咱家有法子让你保住性命,手刃仇人,你可愿一试?”

    一旁的舌人将话翻译给他。少年这才有了反应,问他怎么做。

    “跟咱家入宫。”监军抚着脖子里裹的貂绒,语气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