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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蔺白直起身,走过去,顺着芜荑的示意坐在了坐塌的另一边,与她隔着小几相对。

    二人一时无话,蔺白想起刚才她不满杯中茶水,便拿了新杯盏给她冲泡。

    “我问你状元入仕也不是奚落你,责怪你,你本有大好前程,心有不甘也是应该。但你已做不成凡人,所以还望你明白,做一天和尚也要撞一天钟,在其位而谋其职的道理”

    蔺白抿紧唇,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微微收紧,眼神对上她,沉声道:“此次是我一念之差做错了事,便甘愿接受惩罚,日后也定不再犯!”

    态度坚定,语气有力。

    芜荑一下就被逗笑了,沉重严肃的气氛陡然缓和下来,蔺白又像方才她突然说他吃饭问题时一样,愣了一下。

    芜荑宽慰他,“放轻松些,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么,我觉着颇有几分道理,所以偶尔一点小错误我还是能理解的。”

    良久,芜荑指尖抚着杯沿,像是自言自语,“你看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不好的,多少人穷尽一生也不一定摸着法门。”

    尤其是这人间的帝王,享了一辈子荣华富贵尚且不够,还想再得永生。

    “你去书房,桌案上有一只雕海棠的紫檀木盒子,你把他拿来。”芜荑回过神,吩咐他。

    “是。”

    蔺白绕过书房一侧的屏风,直冲着桌案而去,芜荑的桌案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一桌,不算杂乱,但也不整洁。

    他不好随意翻动,隔着书本纸张往下按,摸到轮廓后才拿起上面的遮挡。

    确定是海棠花纹后,他双手捧起来,目不斜视的拿着往外走。

    芜荑左手两指笃笃两声轻敲桌面,示意放在中间,又指了指对面,让他坐回去。

    蔺白坐看着她左手虚抬在盒子上方,几秒后,盒子自动打开。

    只见里面是一只碧绿油亮的印章,不大,女子的拳头大小,四方底座上雕着只兔子,以方便拿捏。

    “喏。”

    蔺白垂眸,一只莹白纤细的素手将盒子推向他,古朴厚重的盒子中,垂耳仰首眯眼的兔子正冲着他。

    他一愣,心中有了猜想,但还是不敢相信。

    芜荑作为五神之一,执掌一方,她如此保存的印章,重要性可参考玉玺,甚至更为重要,可现在这枚印章像是要交到他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的手上。

    蔺白犹豫一会儿问道:“大人这是……?”

    芜荑收回手:“你先前做官好似进了内阁,那你应对批阅奏章很熟悉。”

    问句,却是肯定语气。

    蔺白:“是进了内阁,但熟悉算不上。”

    他十八岁入朝,弱冠后兼部务进了内阁,不过刚做了没两年,就被带到这了。

    芜荑点点头:“无妨,我这儿的奏帖跟凡间的也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还要简洁许多,以后就由你替我批吧,每日晚上挑些重要的告诉我。”

    “可……”蔺白觉得越界冒犯了,还想推辞。

    “怎么,是怕我给你挖坑?”

    “不是。”蔺白否认,“只是觉得大人才认识我,就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是不是太过于相信我?”

    就像刚才燃烬的香,虽然不知道重要在哪儿,但他还是会受心底恶念蛊惑,他实在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

    芜荑食指指尖敲了敲木盒,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本君就是挺相信你的。”

    她难得好心情的解释道:“我见过那么多人,什么人什么本性我一看心里就有数,见你第一眼,我觉着你不是不分是非的人。”

    对于她的信任,蔺白心底一片蕴热,也不再推辞,“既然大人相信,蔺白定不负大人所望。”

    芜荑称赞他的干脆利落:“伸出手来。”

    蔺白依言,掌心向上,芜荑翻手向下,和他掌心相对,握住。

    芜荑把开木盒的印传给他,“这个印你不主动给,别人搜你元神都搜不到,你可放心,印用完了随手合上就行。”

    想他一开始也不得章法,便又补充道:“就从明天开始吧,我先教你一天,往后你自己来。”

    安排好后,眼下左右无事,芜荑便与他闲聊,“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

    自她醒来,都是她问他答,就算开口也就几个字。

    蔺白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杯盏:“只是觉着已经不再是少年,性子也该沉稳些。”

    “这就觉着自己年纪大了?”芜荑笑笑。

    身为神明,堪比众生之母的存在,芜荑身上有着高华不可侵的疏离,却又有着温婉柔和的近人,两种气质巧妙的糅合。

    她方才一笑,身上的慈悲与和煦占了上风,整个人像水一样包容温和。

    那一瞬间,蔺白突然明白为什么仙侍都评价她最是和善。

    “嘿!”芜荑伸手隔空在他眼前挥了挥。

    蔺白恍觉方才有些走神,不好意思道:“抱歉。”

    芜荑也不介意,继续道:“如今天下太平,神仙最不缺的就是寿命了,生命的每个阶段都被无限期拉长延伸,你可以保持最舒服的样子,不用急着改变。”

    “那大人为什么会选择改变?”

    或许是气氛过于放松,亦或是燃的香让人安宁,蔺白拇指摩挲了下放在袖中的盒子的纹路,仿佛触摸到了那只娇憨的兔子,便顺势脱口而出。

    芜荑眼睛下垂,眼神扫到了他的动作,并没有觉着他的问题冒犯,但也没有直接回答他。

    她反问:“变了吗?我觉着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活法,好像无所谓变不变的。

    她不多言,蔺白感受着盒子的纹路,仿佛从里面窥到了一个少女的灵动娇俏。

    倏地,他像被烫到般蜷缩起手指。

    因为意识到正在没有边界的肆意窥探神的过往,所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甚至耳廓隐隐的发热发烫。

    芜荑盯着他有些瘦削的身形,忽而好奇,岔开话题,“看你瘦了些,自你来了芜荑宫,可是未曾饱腹?”

    不待他回答,看到对面一瞬泛红的耳廓,芜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自己莽撞问出口。

    凡是九重天的仙,于辟谷一道都是修的出神入化,素日也只食些琼浆花露。

    也就她,一日三餐,吃个意思,但她睡了三年,想必膳房也是三年未开火。

    这凡人未曾修习,还不适应,九重天排录仙籍的仙官也没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仙侍不会辟谷,这三年也是苦了他。

    想到这儿,芜荑更是幽幽叹口气。

    “左右我也是一个人用饭,那你以后就跟我一起吧。”

    蔺白咽下到嘴边的话,颔首答是。其实他并未饿肚子,芜荑宫瓜果糕点不断,只是被人误会没吃过饱饭而羞赧。

    见蔺白没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来我往的推辞,芜荑心里很是满意,接过他递过来的热茶,举到鼻尖闭着眼眸嗅茶香缓解头晕。

    茶喝了几盏,芜荑头好些,道:“去吧,让仙娥把宫门打开。”

    芜荑宫的规矩,开了门表示芜荑君处理公事,接待拜访,交会友人。

    蔺白离开后,芜荑手肘撑着小几,侧歪着头眯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芜荑宫种了满宫的海棠树,花开常年不败,枝头很是热闹。

    蔺白一路经过,柔软顺滑的衣袂带起的风卷着花瓣翻飞,待他走过,花瓣无风自落在他身后。

    芜荑见状,伸出手一挥,三屋打通的主殿的十六扇挑高雕花楠木殿门轰然大开,阳光顷刻泄进来,通室明亮。

    门扇打开,芜荑心里也跟着轻松些。

    她鼻翼翕动,嗅着似有似无的花香,远见粉白红艳中,一抹青绿立于其间。

    宽肩窄腰,背脊挺拔,如竹如松。

    蔺白吩咐完守门的侍卫,一回头,只隐约见殿门大开。

    不过障眼法和妖娆花枝也不是摆设,从宫门看去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