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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菡萏八

    “我……量如江海。”

    后来,拓拔濂每每问起这一天,她总是会在这样说。当时只是,她把坚硬的钢刀与清高的脸面丢弃在身后了,露出了一个烂漫的,属于豆蔻之期的灵魂。

    而莲元,并不喜欢那样的她。

    日中起,看见翠衣的何蓂支起窗子,一只白鸥落在了她削薄的肩上,夏风吹起泛黄的发丝。

    今日大晴。

    “有个小僧人在门口。”何蓂心有所感,捧着食案转头来,带一点点揶揄,说:“漱一下牙,讨债的来了。”

    荇之应了密河(后称“王延宁”)一次“祝礼”,在他与王喜相认之前。她走出蜀宫时把自己的家当全带上了:木系的莲花梗,藕丝;水系的青禾水,红鲤鱼;金系的破卦石;火系的阴阳火;土系的凤凰壤。要做一次祝礼,委实很轻松。便让王延宁进来坐一会儿,她先喝了粥。

    王延宁与她说,明达枯替他开了异网,如今他已是灵人。她便问是何元素,他答水系。荇之挑挑捡捡,取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金鲤鱼。

    她不爱给旁人用青禾水。

    小僧人坐在圈椅上,手伸进釉里红的瓷瓶中。他很紧张,荇之点了一下他的后脖,元素具象化,便是一枝细瘦的藤蔓。指尖杀出一条血线,藤蔓伸了进去。

    他握住了鲤鱼,手在颤抖,瓷瓶也在摇晃。

    荇之合了眼,让神丝随藤蔓从后脑向上爬,爬进异种,他的异种是青绿色的,也在发抖。她叹了一声,没有睁眼,却扶稳了不断晃荡的大瓷瓶,说:“放松。”

    明达枯不知是怎么开的异网,一般而言,开过异网后,灵人的异种多是红色,少有青绿。她屏气凝神,希望他可以自己静下心来。王延宁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她松开手,不久,又松开了指尖。

    藤蔓随之消失,但他一直未有睁眼。

    她绕过圈椅,坐到对面,撑着腮帮子看他。小门僧近来瘦了,浑身上下气质温润,少了几分稚气。

    “荇之,王喜在外面。”

    家长来了。她点了点头,走上廊道。王喜似是一直在看屋中的情况,眉毛压的很紧,紧张且局促。她不知这一爷一孙闹什么,正欲开口问,王喜先开口了。

    “您给他做了祝礼吗?”

    荇之不免笑了笑,说:“我以为你知道神王宫这些把戏的实质。”王喜听完,深呼了一口气,朝她挥手说:“是我太紧张了。”“没什么害处的,”她安抚道:“唔,你们主君做完了都说好。”

    竹秋台下的一汪青禾泉,她采其中泉水,给莲元做了十数次祝礼。记得一次,他嫌碗中泉太少,她便带他进了竹秋台。当日,公子游弋泉水之图,成为后来许多次云雨高唐梦中的第一幅。

    “你用的是什么?”他问。

    荇之答:“我养的胖鲤。您要是想做,可以自己挑好带来。”

    王喜候着王延宁好,让小门僧与她道谢,又驱他走了。自己却扒着阑干,远眺大江,语气轻松:“巧了,今日轮我守着您。”

    “我又不会溜了。”她则靠着雕花的大门,拨弄着碗中的红纹鲤。

    “周劲也这样说。”王喜点头,却没有看她:“我也与主君说:一来,她不知九号宋师将至,而您要太平馆设宴。二来,她不知,没有一张堪舆图记载,尚阳有个青尾巷。她心中有一杆秤,她知道如何做……您说是吗?”

    荇之似是真在思考,半晌,才笑着歪了歪头,问:“您是在做什么?”

    “周劲临走前托我查,您在李府与李玄黎说了些什么,他心中虚的很。”王喜语气无奈:“我便查。不巧,那刘三是刘甫府上的老人,才被李隐收留。我便把他押去了扈县衙门与他老主人相见了。”

    他紧跟着说:“您试一试吧,再有日后,过了徽州——”他摇了摇头,忽地大踏步走了,走时,他还有兴吟诗:

    “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

    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

    ……

    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

    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

    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1”

    荇之沉默许久,转头对何蓂笑了一声:“我倒真有些好奇,他是要在海上宫宴做什么了!”

    这自然只是说一说,相比去看那些哀恸的、复杂的、怜悯的面孔,她更想自己找个清净的地方去睡一觉。也省却满腹愁苦,空悲切。

    四进二在七月七,七娘妈诞。

    她近来数着日子过,对南北论剑也提不起兴味。今又记错了对手,把明成雀记成了胥白离,酒也没带一口。

    明成雀还是可以打一打的。她是明达枯的族妹,土系七阶。按拓拔濂的说话,六七阶的划分本来就有问题,又存在元素克制。但她没料到一着。

    锣鼓一响,双方上场。

    明成雀朝她微微一笑,说:“寿阳公主,久仰。”

    荇之当时眉头便狠狠一皱,这话是没大问题的,她也配合的点了点头。下一秒,那一条血红色的九骨鞭便往她面孔处抽来!

    钢刀一挡,却还是措不及防的被划破了小臂。

    她心口郁闷,借那急速抽离的鞭子一蹬,别过身就是一腿扫了过去。她平素是不会这样莽撞的。当这一腿真落到了肉身,却感觉的是女孩儿的柔软。

    柔软?

    以往和何咏对打多了,她以为所有土系灵人的肉身就是一堵墙,钢墙。不知还有这样“人道”的土系。当即心就落地了。左手伸出,元素具象化处一条细藤,捆住那只耀武扬威的鞭子。右手却握着刀便是一剁。

    一段一段的剁,明成雀再要收鞭,那鞭子只剩下可怜的一小截。

    荇之可不管她生不生气,问蓂要了“三泉美景”,见她眼神似有恍惚,抽刀,刀便落到了她的脖子后面。

    大鼓一敲,她转头就走。

    走经紫藤萝花架,没见着王喜,心口也松了下来。却见成雀姐姐拦在她面前,一张粉粉白白的脸,作黑黑紫紫的模样,她说:“你赔我鞭子!”

    荇之头一回参加南北论剑,还真被她唬到了。眼瞅着副裁赶下一场去了,对她说:“行,你跟我来。”

    她记得裁判台在第二层,便引明成雀去了第二层,却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娘子倚着栏杆,与一个青衫少年说话,她正思忖着,听何蓂雀跃地喊了一声:“沧江!”

    女娘子偏头浅笑,似嗔似喜:“耳山,唤我晋沧。”尔后,未待何蓂说话,便对荇之福了福身:“妾身见过寿阳殿下。”又挽住那少年人的小臂,说:“这是我家大郎,单字一个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