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3章 行止三

    “耳山之巅有一座神庙,庙中拜的是耳山灵。慈恩寺的住持在四十年前拿到了庙中的《覆舟册》,其中载有祭灵图。”

    “拿到以后,他问寺中僧:诸位有何愿望?诸僧说‘惟愿住持长寿,灵者长存’。

    他便开始着手画图,在寄居寺中的人中择人,充做人牲。”

    “第一次祭灵,是住持弟子举行,非常成功。住持在外游历,死后便占有了这个灵人弟子的身躯。第二次祭灵,也是这个住持提出的,他又问诸僧。你猜这一回,诸僧的愿望是何?”

    何荇之坐在树下,她一手拿着苔花果啃,一手摸着趴着的小僧人头顶,摇了摇头。老僧人又说:“你以为是求灵人。而不知慈恩后院俱是老住持所有,祭灵期间,三唐不能踏足一步。这一回,祭灵者是他。”

    三唐指着那个头搭在荇之膝盖骨上的,沉眠的小僧。何荇之才问:“他求得是什么呢?”

    “他在缙元四十八年,北元周劲征讨光州之时开始替老朽献人牲。他求得是,慈恩寺不会被心怀鬼胎者所见。”三唐说此话时,粗糙的嗓音微微扬起,竟显得有些悦耳和欢快:“现在,祭灵阵被你毁了,你毁了六十三个僧人的桃花源。”

    荇之别过头,“咔嚓咔嚓”地咬完了果子,把果核凭空丢远了,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了这个故事,又想表达些什么呢?”

    “老朽想问一问小檀越,如果你是这个小门僧,你会求什么?”

    “我根本不会求。”何荇之把小僧人往边上移了移,窜起身来,她拍了拍手,问:“三唐,人牲不是人吗?”三唐摇了摇头,步步紧逼:“倘若老朽说,这是他们自愿的呢。慈恩寺择人,不择不情之人。”

    “所以呢,他们不把自己当人。您也不把人当人啦。”何荇之佯作活泼。她本就是一个才及笄的小女娘,有水雾蒙蒙的桃花眼,细如轻烟的小山眉,而今只是放轻了嗓音,便让人心口黏巴巴的,藕粉似得软。

    偏是三唐,好像看见了那浅黄色瞳子后的讥笑,鬓发忽地白尽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说:“密河有赤子之心。是老朽错了。”

    何荇之只觉得刺耳,但现在不刺她耳的话也罕听。她又摇了摇头,辩驳道:“我不能评判你们的是非,我没有比你更高尚。这个世道,凡做事,都最好论心不论迹,论迹,无一人是对的。”

    “我要走了。”她掸了掸袖子,饮了一壶酒酿,喝得头昏眼花时,与老僧人笑:“你最好看着他,遇事也好通知我。我去拾掇你的烂摊子。”

    次日正午,何荇之回来时,老僧人已不在。而密河正跪坐在原地,一板一眼的敲木鱼。刺眼的日光被密密繁繁的绿叶削弱了许多,落在小僧人白皙的腮上,竟反射出一种神性的微光来。

    他在想些什么呢?

    荇之愣怔地盯了他许久,一直怯弱地不敢上前。最后,竟是别过头,被自己的想象逼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还臭吗?”一边走,一边问耳山灵。

    小娃娃的嗓音很亲人:“不啦。”

    何荇之又问:“耳山灵,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又想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

    她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若有所思地说:“那便回你家看看,老僧人说你有个庙,我尚未见过自然灵的庙宇。”

    “自然灵的庙宇”,五个方方正正的小楷,写在素笺上,就好像已经透露出生机盎然的春色。古石与老木一堆,落在山巅的红土地上,落入呼啸的西风中,便又染了一丝沉重的岁月感。

    走进神庙的大门里,可以看见一座木雕的神像,头顶特特地立着一棵幼苗。荇之心中好奇,于是问:“这是什么草?”

    不知何故,走进神庙内,耳山灵的话便少了,嗓音也沉下来。它答:“这是瑞草蓂荚。”它说话时,荇之已爬到供桌上,仔细去端详那神像的面容:眉眼含笑,绫罗满身,雌雄难辨。没什么特别的。

    正欲跳下供桌,忽地看见神像腰侧的一个凸起。手痒地去点,将凸起块按进去后,只听得“轰隆隆”一声,神像背后的半面墙竟移开有半人高的宽度。走进去,又看见一面石墙与一方残棋。

    走到此处,荇之该是打道回府了:她从未摸过棋子。却听异种之中,耳山灵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把它掀了。”

    何荇之默然,捉住棋盘的一角便掀翻了棋局。青玉棋子落地,如小雨淅沥,又如银瓶乍破。荇之摹地笑了一下,问耳山灵:“棋局是何人设的?”

    “一个疯婆子。”

    如是之藻听闻,必会痛斥:忒煞风雅!他是最风神俊秀的小郎君:观月必吟《月出》,听雨必有虞美人,讲文尤讳三言二拍,说史极恨稗官野史。荇姐儿却是大俗之人,兴极,拍掌以乐,她说:“你不要再说话,我知道之后如何做了。”

    山巅之上嬉笑太盛,更衬得山下死气沉沉:这日,明达昱领来的一支十五人的西州军,捉拿了自穗花杉林归寺的小僧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