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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

    十七

    大群的黄色鹂鸟从四面八方陆续飞来,掠过凤凰城上空,朝云荒山半山腰的摘星楼聚集。鹂鸟本就是以婉转清脆的鸣叫著称,平日里有一两只往来飞翔,鸣声啾啾悠然,本是极其动听悦耳的。只是如今几百只鹂鸟同声喧哗,且叫声杂乱无序,绵绵不绝,再动听的声音也让人头痛不已。

    玄坛道上酒楼歌馆里的老凤凰们纷纷探出头来张望,彼此猜测着这不平凡的动静:“都是黄鹂鸟啊,那可是银凤大人的手下。”

    “这群雀儿上次这么闹,是两三年前了吧?好像过后没多久朱凰大人就不在了。”

    “唉……不是什么好事,这次不知道还有什么灾祸等着呢。”有人言之凿凿地预言。

    也有人满心乐观:“也未必,没听说前两天师项回来了吗?有师项在,还有城主,什么难题解决不了?”

    立即就有人不苟同:“可是朱凰大人却不在了。唉,凤凰双翼,折损其一……”

    于是四下里便沉默下来。老凤凰们心中更是感慨,自从没了朱凰大人,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有这么一番争论。而这样的争论,很难有什么结果,最后无一例外结束于这句感慨。

    梧桐宫到底是凤凰城主的居处,鸟儿们再如何喧哗吵闹,一近梧桐宫的范围,也无不噤声闭嘴,收敛口舌,安静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它们懂得尊重凤凰城主的权威,丛惟虽然寡言沉默,却从不向手下们滥施威严,尤其对这群美丽吵闹的小鸟,往往纵容宠溺,不以为意。能让黄鹂鸟噤若寒蝉的,只有一个人。

    青鸢一袭黑衣守在摘星楼外的阴影中,面孔掩盖在黑布下面,只余一双黑夜般的眼睛,冷冷的扫过满天黄鹂。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成功地让摘星楼中的人们有了可以安静讨论的环境。

    黄鹂鸟们不敢靠近,却也不愿远离,彼此穿梭翻飞,掠过摘星楼的窗外,借机窥伺里面的情形。

    黎殷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鼻子红得一塌糊涂,等她终于抽抽噎噎说完经过,脚下站立的地方,眼泪水已经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坐在她面前身着青草色袍服的男子瞄了一眼黑袍城主俊美沉着的脸,见他目光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温言对黄衫少女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有城主在,一定会把陟游救出来的。难道你不相信城主的能耐吗?”

    “不是不是……”黎殷慌忙摇手,怯怯地看了城主一眼。她到底是跟着陟游经过不少场面的人,知道撒完了娇,诉完了苦,该汇报的事情也都汇报了,就要见好就收。毕竟凤凰城主不是陟游,惯常了跟它们调笑。于是不胜娇弱地施了一礼,眼睛偷偷瞧着面前两位上位者,问道:“那主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丛惟尚未答话,师项已经笑着说:“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把它们……”他指向窗外满天的黄鹂鸟,“把它们安抚好,这么样子闹,成什么样子?”

    黎殷脸上一红,连声答应了。丛惟向来息怒不行于色,自她进来后一路汇报,面色都平静如水,无法揣度端倪;然而师项神色轻松,举止从容,似乎并不把着天大的事情看得太紧要。她一方面暗自不满对方托大,另一方面却也安心不少,想来丛惟是胸有成竹的。心中稍定,领了命便要离开,却被一直没有开口的丛惟唤住。

    “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做。”丛惟的目光收回来,平静地看这黎殷:“你立即派人到烟罗城,还有音闾州,刹继堡,雨织城这三个地方,多派些人,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

    黎殷一怔,去干什么,自然不用问,她所负责的原本就是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涉及的自身的职责,这个娇怯怯的小丫头就一下子成了统领数百手下的豪杰。只是如此高频度的传递情报,那是只有在开战前才会用得上的,难道……

    师项见她脸上又现出担忧疑惑之色,笑道:“你这次可责任重大,千万不能疏忽了。”

    “最要紧查探陟游是不是被带到了烟罗城。”

    “是,决不敢耽误了大事。”言毕也不再多耽搁,她转身从窗口跃出,瞬间化为鸟形,统领着几百只鹂鸟离开。

    师项含笑望着鸟群散去,摇头感叹:“陟游把这群小丫头都给惯坏了。”他回身面对丛惟,面色逐渐凝重,笑容从脸上隐去。

    丛惟看着他,先问出问题:“你怎么看?”

    “明显是个陷阱。”师项说,“黎殷不是说整个白隼堡都空了吗?碧炎鸟的攻击就是为了把他引入中庭,还有之后那个厨娘……他们早就料到了陟游会去,设好了陷阱等着他。”

    “他们要陟游想干什么呢?”丛惟的问题更像是在考问学生功课。

    师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前弟子思虑敏捷周全,定然早已有了自己的见解,此时如此询问,是考验自己事隔多年后,是不是还有当初的见识。一时间傲气勃发,便不肯落了下风,脑中急转,推想各种可能,“陟游贵为银凤,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手,都方便许多。如果是我的话,定然会以银凤的性命做要挟。”

    丛惟摇摇头:“不会是要挟。要要挟,上次朱凰落在了伥灯手上,他什么不能要挟?”

    “朱凰落在了伥灯手上?”师项惊奇地扬起眉,“就是这次?难怪你回答应让他做烟罗城主。”有了这样的前提,他的思路就更加清晰,想了想,为保险又问道:“当真确定是伥灯干的好事?”

    丛惟冰蓝色的某种闪过一丝近乎与怒气的情绪,然而师项并不能确定,因为就算那真是怒气,也因为他掩饰得太快,而无法细别。开口的时候,冰峰雪水般的声音里一如既往不带情绪:“用菲莼花对付银凤,难道这些花是别处搬来的?”

    师项暗叫惭愧,花自然是在当地长的,除了白隼堡的管家,谁还能做这样的安排?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狼狈,说道:“费这么大功夫,不惜得罪凤凰城,抓到银凤,肯定要有个目的。既然不是要用来要挟,而掌握银凤本身不能为他们带来任何好处,那么就只有一个目的了,那就是要阻止他的行动。”

    “什么样的行动呢?”丛惟不置可否,反问道。

    师项一边踱着步子,自顾自说下去:“从他们安排了陷阱等陟游上钩这点来看,他去白隼堡是早就在他们意料中的了。可是却白隼堡是连陟游自己都预先没有计划的,这就很奇怪了。我想起上次的话来,夜魅刺杀你,既然不是为了取代你,那么到底有什么目的?对方定然知道那样的刺杀不会成功,还要来做,而且在夜魅身上下离乱咒,我看也不单只是为了让夜魅更卖力且不泄漏秘密,而是要留下线索,吸引陟游去调查。”他立定,看这丛惟,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要把陟游从你身边调开。那么抓住他,自然也是为了让他不能回来。”

    “是啊……”丛惟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从这件事情来看,伥灯可谓是深谋远虑了,那么他这些行动的目的就要往前推才行了。既然他的目的不在陟游,那么只有在你身上了。”师项盯着丛惟,想从他的面上探寻些微迹象,然而丛惟的表情,仿佛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用在别人身上的,他不过是个看客,冷眼看着对方的表演。

    师项略感失望,仍然继续说下去:“他最怪异的行动,是借朱凰的事情,要求执掌烟罗城。这件事情定然与陟游被捉有关。难道他不想陟游去烟罗城?可这是为什么?”推测到这里,似乎进了死胡同,师项冥思苦想,无法理出头绪来。

    丛惟从酒壶中倒出浅绿色的酒液,手掌轻挥,酒杯如同被空气托起,飞到师项的面前。“你能够想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伥灯做事超出常理,的确不是能够轻易揣度的。”

    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已经明白了伥灯的用意?送往唇边的酒杯顿住,师项略有些不服气地问:“这么说,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仿佛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丛惟轻轻笑了一下,说:“他想干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走到窗边,看着脚下凤凰城连绵的屋顶,淡淡道:“任何想对我不利的人,不都是想要取代我吗?”

    师项一口酒几乎喷出来,这样简单的事实,只怕连那些黄鹂鸟都明白,这也能算是结论吗?

    丛惟的声音里有一丝事不关己的冷峻:“问题就在于,要怎么样取代我。”

    “哦?”

    丛惟回头看着师项:“你在我身边呆过,你知道要取代我,不是杀了我那么简单。”

    师项到底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伥灯也曾经是你身边的人,他当然也知道。”

    “对阿……”丛惟唇角扯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一经点拨,师项思维瞬间融会贯通,“要取代你成为凤凰城主,首先要证明你已经失去了作为凤凰城主的能力。银凤朱凰,凤凰双翼……你作为凤凰城主的能力,通常是通过银凤朱凰向世人展现的。如今朱凰不在,银凤如果不能陪在你身边的话,自然就能证明那一点了。”他抬起头,赞叹道:“好周全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