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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锯解令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水墨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丹青一下。

    丹青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地上。

    王宅里吃午饭只有个大概的时段,厨房备好饭菜,弟子们或早或晚,各吃各的。有的干脆端到房里或者书案前边用功边吃。晚上王梓园若是回来吃饭,则大伙儿团团而坐,师慈徒孝,另有一番景象。

    丹青一向把口腹之欲看得很重,只要没有别的事,必定早早到了,迟迟不走,把厨房每个菜都尝遍,咬着牙签点评一番,最后在巧婶的笑骂声中小娟姐姐的拳舞脚踹下心满意足的离开。今日一进厨房,就看见水墨师兄已然端坐在饭桌上。那架势,分明是专门等自己来着。掉头要走,柔和沉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丹青,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过来陪师兄吃点。”

    丹青转过身乖乖走过去坐下,端起碗埋头大吃。听得半晌没有动静,到底按捺不住,抬起眼皮从碗沿上边觑过去,正好水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正看着他,慌忙咽下一口饭:“师兄,今、今儿这个火腿挺、挺不错……”

    直到昨天晚上以前,丹青一直觉得自己在“水墨留白暧昧关系事件”中处于一种清高超拔的位置。师兄重色轻友,自己以德报怨,并且克服重重困难,给予实质性援助。当然,谁敢说在关怀担心的正义的幌子下,没有一丁点阴暗龌龊的心思?没有一丝一毫偷窥八卦的念头?不过那并不重要对不对?重要的是我把他当作至亲一样,默默地关心他,守护他,祝福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直接面对师兄,丹青还是没由来的一阵阵心虚,恨不能立刻落荒而逃。

    好容易吃完饭。水墨起身不紧不慢的往院子里溜达,丹青只好一步一蹭的跟在后面。水墨原本就很有兄长的样子,这两年愈发沉着。平日里随和得很,真正有事的时候,王宅上上下下都服气。

    长夏午荫好成眠。

    夏末的午后,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吃了饭的人都匆匆躲到屋里去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知了时不时长吟一声。丹青只顾低着头往前蹭,没注意到水墨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丹青顿住,没敢抬头。眼前又出现了一只手,手上托着的,正是自己头天晚上给水墨的小包裹。只不过现下已经打开了摊在他莹白如玉的手掌上,露出里面包着的一本书和一个小小的白铜扁盒。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过来,捏住小盒子:“嗯,‘琼玉膏’?”放下盒子,又把那本小书拎起来,“这是什么?《龙阳秘要十八式》?”水墨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情绪。丹青只觉得平生最尴尬不过此刻,连小时候有一次恶淘,被母亲脱了裤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屁股都没有这般难捱。

    “丹青,你抬起头看着我。”丹青咬咬牙对上水墨清亮的眼睛。

    “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求张哥买的。”

    “你哪里有钱?”

    “替小娟姐姐做半年胭脂香粉,用这个交换。”

    “你以为我和留白在做什么?”

    丹青眨眨眼不说话,一幅“那还用问么,干吗非得逼人家说出口”的欠揍表情,水墨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丹青跳起来,抱着额头嗷嗷叫唤:“你们两个总是偷偷摸摸的同进同出,根本不理别人。再说你每天一幅东倒西歪的样子,不是那啥是什么。我怕你身子吃不消,挨欺负,才费劲巴力的弄回来……”丹青起先还理直气壮,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只在嗓子眼里哼哼,偏又觉得无限委屈,不禁红了眼圈。

    水墨没想到事情在丹青眼里是这个样子。若不是他真心惦念自己,也不至于搞出这种乌龙,心下不禁又气又怜。想了想,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终于叹口气,道:“丹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跟我来,我告诉你。”

    丹青下意识的觉得师兄要把一个十分重大的秘密暴露在自己面前,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四下里张望,一个人也没有。抬抬腿,却仿佛无端端的沉了好几倍。水墨并没有停留,转眼间已经到了花园另一边的回廊上。丹青一咬牙一跺脚,追了上去。

    穿过回廊,绕过大屋,丹青以为是要到“如是轩”去。可是水墨从“如是轩”旁边的走廊穿了出去,直接走到假山后头的二层阁楼前。阁楼正面是王梓园亲笔题写,亲自雕刻的牌匾,上书三个古朴劲峭的汉隶大字:“不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