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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回 银戟战金枪月暗星暗,铁蛋看红豆大眼小眼

    桑梦资、秦琬琬不由一呆,也才注意到这边的五个人。

    秦琬琬一瞥之下,粉脸骤赤,狠啐了一口,别过脸去。

    铁蛋酒意正浓,笑著对她招了招手:“小豆豆,你好哇?芝麻饼好不好吃?小心吃芝麻,长芝麻……”

    秦琬琬恼了个揪心揪肺,却是一点办法部没有。

    桑梦资皱眉怒道:“什么小豆豆?你这小贼秃在胡说什么?任意毁谤,难道不用花钱的吗?”

    铁蛋笑道:“你还不晓得呀?她鼻子旁边……”

    秦琬琬立刻尖叫:“桑大哥,别理他!”

    桑梦资望望铁蛋,又望望秦琬琬,满脸尽是困惑之色。

    帅芙蓉暗觉好笑:“这家伙疑心病大得很,且再让他难过一下。”

    便也向秦琬琬躬了躬腰,道:“秦姑娘别来无恙?”

    秦琬琬大哼一声,并不睬他,桑梦资却愈发狐疑起来,忙得两只眼睛三面乱转,见那“玉面留香小将军”比自己还要俊俏几分,不由点了点头,道:“你这位仁兄的才貌称得上人中龙凤,若再腰缠万贯,可真是不得了。”

    众人见他颇有几分呆气,便都笑在心里。

    赫连锤喝道:“小子你他妈浑里浑球的,大概是因为钱大多的关系,若想变得聪明点,趁早分一些来给老爷使使!”

    邓佩听他言语之间满是强盗味儿,不由楞了楞。

    桑梦资皱眉道:“你这人好生奇怪,金钱这东西何等重要,怎能随便分给你用?你如果真有本领,只管自己去赚,若赚得比我多,我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否则……”

    赫连锤抢道:“我又不像你一样会卖屁股,怎么可能赚得比你多?”

    言毕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桑梦资不管走到那里都有人阿谀奉承,何曾受过如此辱骂,气得脖子都歪了,怒道:

    “少林俗家子弟原来都是些市井无赖,鄙俗小人!”

    吕孤帆翻手拔出双戟,森然道:“正想请桑少堡主教咱们一点礼貌。”

    桑梦资犹豫了一下:“教你们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们愿意出多少束□?”

    吕孤帆又好气又好笑,一晃手中双戟:“只这就是束□!”

    秦琬琬怒喝一声:“你们这些莠民刁民到底讲不讲理?”

    铁蛋哼道:“天底下最不讲理的恐怕就是你这个小豆豆!”

    秦琬琬跳脚不迭:“你再叫一次看看?”

    铁蛋笑道:“小毛驴、小泥鳅、小豆……”

    秦琬琬“唰”地抽出宝剑,就要奔上前来拚命,桑梦资却先一步抢在她前头。

    “这个小贼秃交给我就好,莫损了贤妹价值。”

    双枪金虹般自肩后冲起,迳指铁蛋胸口。

    铁蛋见他势头来得凶猛,不敢大意,反手掏出钵盂,“四方化缘”兜出一道铁网,早将两只枪尖逼在外门。

    桑梦资绝未料到这个醉醺醺的小?尚手下竟如此了得,立刻便□著了轻敌的苦果,忙抽身后跃,幸好对方并没进逼,但终究是明显的败了一招。

    他俊脸不由一红,望著铁蛋手中钵盂发怔不己,喃喃道:“道个讨饭用的东西竟胜得过我的黄金双枪,真是奇哉怪也,不合理之至!”

    再想上前,秦琬琬却已掠过他身边,挥剑直攻铁蛋。

    邓佩不愿局势愈演愈乱,忙伸杆棒一挡:“这位姑娘,有话好说……”

    那知秦琬琬反手就是一剑,削往他右臂,喝道:“滚开!”

    邓佩微微一笑:“好刁蛮的丫头!”

    身矮棒旋,有若一条大□鱼的爪子卷向她双足。

    桑梦资又待上前救援,吕孤帆的双戟却已从斜里剌来,逼得他不得不舞双枪招架,边怒声嚷嚷:“束□还未谈拢,怎地就霸王硬上弓了?走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像你们这样的主顾……”

    吕孤帆却只是蒙头硬干,他便也只好全神应战。

    这一番双戟战双枪,真个是龙麟争斗、鹏凤竞翔,洒得满天落英缤纷,雪舞电闪。

    “银甲神”周坤憋不过一口气,重新振起风火轮冲来,赫连锤更不甘寂寞,抽出大锤左奔几步,右跑几步,选不定要找男的还是找女的。

    就在即将掀起一场烂仗的当儿,却见一条高大汉子由店外匆匆走入院中,霹雳般一声大喝:“住手!”

    邓佩、吕孤帆闻言立刻跳开,躬身抱拳:“盟主好。”

    来人却是“金甲神”周干,年约四十开外,鹰眉虎目,面皮赤红,满脸麻扎胡子,背负一对日月双轮,熊彪顾盼,威猛异常。

    场中众人多已停下手,好奇的望著他,只剩周坤兀自与桑梦资缠斗不休。

    周干又喝:“还不周坤虽正杀得兴起,但兄长、盟主、门主之命,毕竟不敢不遵,收轮后退,指著桑梦资道:“大哥,这家伙……”

    周干皱皱眉毛:“到底为了什么事,这般乱打瞎斗?”

    周坤咋唬道:“这小子大跋扈了!他来住店的时候,马厩早已经满了,他居然就把我的马牵出来丢在外面,我跟他理论,他居然还板著脸凶我……”

    桑梦资摇头晃脑的道:“这位兄台所言差矣。我付了那个看管马厩的老头五两银子,你却连半个铜子都没有给,我的马自然比你的马有资格住进马厩………”

    周坤气得半死,嚷道:“凭著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到处欺负人?”

    桑梦资翻翻白眼:“你这人好生奇怪,财大气粗,人仗财势,本乃天经地义,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周坤不禁破口大骂,却被周干的喝声拦阻下来:“只为了这点绿豆小事,就和人家厮打,我看你是愈活愈回头了!”

    转向桑、秦抱拳道:“舍弟生性卤莽,二位海涵则个。”

    桑梦资却猛个摇头:“决非我故意刁难,但这事儿我万万不能海涵。”

    一指吕孤帆道:“这位仁兄本领甚是高强,斗得我气喘吁吁,精力耗费不赀。须知人的精力乃是十分有价值的东西,就这样无端浪费,实在令人痛心。咱们‘神鹰堡’一向讲究帐目分明,进帐如果抵不了出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罢休的。”

    周干此时才知对方是谁,却毫不动容,笑道:“桑少堡主好本领,直令在下等人大开眼界。你瞧我们这吕兄弟也是气喘如牛,应该是可以抵消桑少堡主的出帐的了。”

    赫连锤暗忖:“这家伙怎么这么畏缩兮兮,尽往人家脸上贴金?”

    再见那桑梦资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中愈发恼火,本想出言讥刺,话到唇边,一瞥周干深藏著骠悍霸气的眼光,竟是说不出口。

    周干又陪了许多好话,搔得桑梦资心窝说不出的受用,哈哈一笑道:“周盟主,今日之事本来也只是一点小误会,你也不用太在意。咱们‘神鹰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财产总计现银十八亿六千余万两,田地三万五千四百八十余亩,房舍七千三百二十余栋,大小字号四千四百九十余家,牲畜十三万六千一百七十余头,据本堡去年所作的非正式统计,本堡财产在江湖所有大小帮会之中排行第一,因此江湖道上的朋友多少要卖咱们一点面子,将来周盟主若有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又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大套,周干只是微笑点头而已。

    桑梦资眼见面子争得十足,便意气飞扬的转向秦琬琬道:“贤妹,时候不早了,快回房休息去吧。房钱付的是整晚,若只睡得半晚,实在有点划不来。”

    秦琬琬恶狠狠的瞅了铁蛋一眼,收剑入鞘,走入东首第二个房间,“砰”地把门关了。

    桑梦资又打几个哈哈,才走回秦琬琬隔壁房里去。

    周干脸上笑意顿收,回头望了望铁蛋师徒三人,又换上一种和气的神态。

    “这三位是……”

    邓佩把铁蛋的来历说了一遍,他却不知帅芙蓉、赫连锤到底是干什么的,便只说是铁蛋的徒弟。

    周干又一作揖,说了许多客套话,向邓、吕二人使了个眼色,道声“明天见”,迳自回房去了。

    邓佩见他面色凝重,料必有事,便也匆匆告辞,扯著吕孤帆、周坤紧随而去。

    铁蛋等人回返房中,赫连锤就破口大骂:“那个‘金甲神’,见了人只会打躬作揖说好话,算是什么卵蛋盟主?”。

    帅芙蓉笑道:“盟主岂是好当的?号称少林俗家的通共三十六门,每一位门主都是号令一方的江湖大豪,没有一套软硬兼施的本领,那里率领得动?总归一句话,天底下最难的事儿就是带人。”

    赫连锤想了想,不得不同意道:“我看我老子带那群喽罗,也是费力得紧。”

    铁蛋道:“他们刚才这么匆匆忙忙的,却是为啥?”

    帅芙蓉道:“只怕是为了建文太子的事吧?”

    便将那日在“登封”城外看见“金龙八将”假扮成“飞濂五雄”,杀死少林方定、方慧,劫走建文太子的情形说了一遍。

    铁蛋跌足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寺中长老一定错找上‘飞镰堡’,不是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

    帅芙蓉眼珠转动了几下,支吾道:“少林本是江湖上最大的一股势力,只因寺中师父专心修行,向少插手江湖事务,方才致使‘三堡’坐大,到处横行。少林若能因为这件事淌入浊水之中,压住‘三堡’的气焰,未始不是天下之福。”

    铁蛋听这道理似通非通,终因头脑简单,懒得深思细想,便不再言语。

    赫连锤哼道:“我看少林并不如你所说的这么清心寡欲,否则把那建文太子接去寺中干什么?大家还不是都在押宝,有人押永乐爷爷,有人押建文太子,押对的人封侯拜相,押错的人也可算得上抛头颅,酒热血……”

    帅芙蓉拍手道:“师兄竟能洞悉世间至理,佩服佩服!”

    赫连锤大大得意,又道:“我看这么一来,江湖必定多事,不闹得鸡飞狗跳才怪?”

    帅芙蓉又闪了几下眼光,意味深长的□了一口气儿:“希望如此,嘿嘿,希望如此。”

    赫连锤暗忖:“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到底有何图谋?”

    铁蛋出寺门就遇上这许多夹缠不清的事体,不禁弄得头大如斗,忙挥挥手道:“别说这些了,再教你们练‘金刚一□功’。”

    二人闻言,赶紧收摄心神,一意练起功来,因不知铁蛋何时又会被逮回少林寺,故而异常用心,较诸从前有一搭没一搭的修习态度,直有天壤之别。

    铁蛋今晚却另有心事,匆匆指明运气要领之后,起身在房内乱转。

    帅芙蓉端坐榻上,微微一笑道:“师父如果有事,就请自便。”

    铁蛋如同得了赦令,急急迈出房外,朝东首那排房间走去,走没几步却又顿住了,不停搔头皮、抠脖子,脸孔肿胀得恍若西瓜瓤儿,好像即将要去上吊一般。

    他在院中踯躅了好一会,终于大挺一下胸脯,狠狠踏动两只短脚,走到秦琬琬所住的房门前,举手敲了两下,却没声音,原来手早软了。

    他硬起头皮,又待再敲,手臂偏偏不听指挥,不管怎么撮弄都只能弄出耗子抠木板一样的声响,搞得他满头是汗。

    穷则变,变则通,走离房门,绕到后窗,正想伸手去拍窗纸,窗户却“吱”地一下自动打开,露出一张似嗅还怒的俏脸儿来。

    铁蛋大吃一惊,冬瓜般滚退五步,结结巴巴的道:“你……还没睡呀?”

    秦琬琬轻哼一声,“我就知道是你。”

    脸色语气竟大不若以往火爆。

    铁蛋抬头望望天,暗忖:“大概是月亮的关系。”

    胆气不由大壮,板著脸道:“小豆豆,我问你……”

    秦琬琬忙道:“我也正要跟你讲一件事。”

    语声居然愈来愈婉转。

    铁蛋从未听过她如此温柔的对自己讲话,早已消散了的酒意一下子又拢聚心头,一颗脑袋昏天黑地,态度却愈发强硬,拦道:“等一下,我先问你,你们‘金龙堡’劫走建文太子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杀死我们少林寺的方定、方慧两位师伯?”

    秦琬琬愣了一下,诧声道:“那有这事?”

    铁蛋嘿然冷笑:“敢做敢当,赖什么皮?”

    秦琬琬肝火上升,看看又要变脸,却不知为何,强自忍下,硬梆梆的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堡里去了,这事儿我真的不知,赖你作甚?难道我还怕了你这个小贼秃不成?就叫你们全寺上下一齐来,本姑娘也决不皱一下眉毛。”

    铁蛋见她真不知情,心中恶气立刻大减,点点头道:“大概全都是你爹的主意,我们迟早会找他算帐的。”

    秦琬琬冷笑连连:“我爹岂会把你们这群贼秃放在眼里?”

    铁蛋挥挥手:“好啦,不说这个,我再问你……”

    他本想探询师父岳翎和三堡之间的瓜葛,却又记起帅芙蓉“明来不如暗往”的嘱咐,一时之间竟不晓得怎么开口才好。

    秦琬琬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你还要问什么?”

    铁蛋支吾半天,发起急来,冲口道:“那个什么‘三堡联盟’是不是由你主事?”

    秦琬琬面色大变:“你怎么晓……”

    想想不对,急忙煞嘴,总算没把“得”字说出,改口道:“那有什么‘三堡联盟’?瞎说一气!”

    铁蛋笑道:“你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我。洒家生有千里眼、顺风耳,像地藏菩萨座下的‘谛听’一般,上观九十九重天,下透十八层地狱……”

    他本是随口说笑,不料秦琬琬竟似有点当真,半信半疑的问:“你还晓得什么?”

    铁蛋见她入彀,不禁心中暗笑,得意洋洋的道:“我还晓得你们这‘三堡联盟’为的只是对付一个人。”

    秦琬琬沉默半日,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有点惊讶对方的神通。

    铁蛋打铁趁热,忙又追问:“你们和那人到底有何冤仇?”

    这下可使秦琬琬脱出圈套,白了他一眼,哼道:“干你什么事?要间,你去问我爹,只有他自己晓得。”

    铁蛋不由皱了皱眉:“左也是你爹,右也是你爹,好像你们堡里的事情,全部与你无干……”

    秦琬琬不知怎地眼眶突然一红,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个男的,他就什么话都会跟我说了……”

    铁蛋并不知俗世本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更不知“独角金龙”秦璜多年来一直在为自己没有子嗣继承“金龙堡”的偌大基业而烦恼,只是此刻眼见秦琬琬一脸幽怨样相,不禁有点同情起她来,暗忖:“大约总是因为她爹不喜欢她。这也难怪,她手段这么毒辣,我如果是她爹,我也不会喜欢她。”

    嘴上却道:“你少杀几个人,也许你爹就会喜欢你啦。”

    秦琬琬怔了怔,哼道:“你又胡说什么喔?”

    铁蛋立刻故作正经的宣说起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胸怀与法旨,怎奈他口齿本就不清,日常师父传授经义时又老爱打盹儿,对佛经情义根本不甚了了,一旦宣讲起来自是如同鸡鸣狗吠,教人听不懂半句。

    秦琬琬掩嘴笑个不住,连声说:“好了啦,什么啦!”

    直如春花遽放,雪霁初开,看得铁蛋两只眼珠险些撞碎在一块儿。

    秦琬琬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粉脸一红,忙道:“喂,我还有话要跟你讲呢。”

    语声柔似蜜糖,把铁蛋的骨头都浸酥了,腔调竟也跟著黏搭搭起来:“我听著呢。”

    秦琬琬又瞟他一眼,用著恳求的语气道:“以后你不要当著别人的面叫我‘小豆豆’,好不好?”

    铁蛋迷迷糊糊的正想答“好”,心头却忽地一凛,佛祖、长老的教训走马灯般闪过脑海,不由暗骂自己一声,寻思道:“这个妖怪正在对我施邪法哩。”

    连忙镇稳心神,板起脸孔。

    “我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休要你来管!”

    秦琬琬见这贼秃□扭得紧,翻脸如同翻书,心下大为光火,终究有求于人,不得不强自隐忍,又好言相求了几次,未料铁蛋只是不依,还把鼻子乱喷。

    “甭谈!甭谈!”

    秦琬琬再也按捺不下,将脸一扯,顿由天仙变回罗煞,一拍窗缘,厉声道:“贱骨头,你偏要吃罚酒?本姑娘何等身分,肯跟你讲话就已经给了你天大的恩惠,居然还要百般刁难,作张作致,当真是莠民恶氓,罪该万死!”

    纵身跳出窗外,抽出宝剑迎头就剁。

    铁蛋笑道:“这可现了形了!”

    正待取钵盂招架,却见隔壁窗口一开,“摘星玉鹰”桑梦资也窜了出来,尚有点睡意蒙胧,先一眼瞧见孤僧寡女约会后窗,面皮便泛上了一层胆汁,转眼再见秦琬琬手中亮著兵刃,又不由大喜,叫道:“贤妹,我来救你!”

    出掌如风,直捣铁蛋胸口。

    这一回他不敢大意,一出手便用上了“神鹰堡”的看家本领——“大力鹰爪手”,十指成钩,著著抢攻,颇有非把对方心脏剜出方才罢休之势。

    铁蛋没防著他半话不吭就蒙头乱干,胸上差点被他挖了个窟窿,不禁彪休大怒,嚷道:

    “又干你什么事了?每次都要夹在中间……”

    一语未毕,两只鹰爪又分从左右袭到,再顾不得论理,右臂一翻,一记“乱云手”由对方双爪空隙间钻过,迳抓面门。

    “神鹰堡”能在江湖上取得今日之地位,并非全由武功,但他们的实力却不可轻侮,桑梦资既身为堡主之子,当然不是个好打发的东西,但见他爪爪跳脱,轻灵狠辣兼而具之,竟已有拔尖高手的气势。

    铁蛋这还是生平首度遭遇强敌,抖擞精神,全力应战,他在某些方面虽显得无能至极,但于武学一道上却是天赋异秉,早将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中的三十六项练得烂熟于胸,甚且自创出不少古怪招式,此刻翻箱抖底的全盘施展开来,忽掌忽拳、忽指忽拿,直令江海移位,天地颠倒,恐怕连达摩老祖看了都要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桑梦资初时犹能支撑,勉强战个平手之局,但五十招过后,肺脏就开始有点吃不消了,唧唧吁吁的,好像漏了风。

    他不禁暗恨自己平日从不注重长力的锻链,反观那小?尚的体内却似有几十条黄河同时流动,劲力源源不绝,尚且一波强胜一波,彷佛用到天荒地老都用不完似的。

    桑梦资又斗几招,实在禁受不住,扯开喉咙嚷嚷:“唉呀,贤妹,愚兄打不过他,也救不了你啦!”

    秦琬琬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你们两个不要打了好不好?”

    铁蛋见他已出口认输,当即收招后退,桑梦资缓过一口气,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黑忽忽、圆滚滚的东西,照准铁蛋面门打去,边叫:“看我这个天下最歹毒的暗器!”

    铁蛋全不知江湖鬼域伎俩,见那东西好玩,就想伸手去接,却听左侧屋顶上一声暴喝:

    “不能接!”

    喝声方出,掌风己至,将那黑丸凌空推撞到右侧院墙之上,“砰”地一声火光迸现,把土墙炸了个大洞,其中还夹著一股青烟,即使远远闻著,也令人恶心欲吐,秦琬琬“桑大哥,使不得”的叫声却才紧接著响起,东首最右边的那间房里也传出几声咳嗽,仿佛屋内客人被那股烟薰得极为难受。

    铁蛋抬头一看,一条人影正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只见他二十开外,身著一袭类似农夫所穿的灰布交领短衣,下著齐膝短裤,脚踏芒鞋,头上不冠不巾,却戴著顶斗笠,脸型四方,肤色黝黑,完全一副稼穑汉子的模样,唯独眼中射出精悍异常的光芒。

    秦琬琬立刻叫了声:“马大哥。”

    语气中竟透著几分畏惧之意。

    桑梦资面色陡变,跳脚道:“马功,本堡每制成一颗‘蚀骨霹雳炮’,就要耗费五十两银子,你却把它弄去炸墙,那堵墙才值几文钱哪?我不管,你赔来!”

    名唤马功的青年微微一撇嘴角,森然道:“据我所知,贵堡的‘蚀骨霹雳炮’,只在对付大奸大恶之徒时,方才使用……”

    桑梦资瞪眼道:“他若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为什么要跟我打架?”

    皱了皱眉,狐疑道:“咦,你管这么多干嘛?难道他给了你钱不成?”

    马功哂道:“在下只是不想让‘三堡’落人口实而已。”

    桑梦资颇不以为然的翻翻眼睛:“落人口实就落人口实,反正又少不掉我一两肉。”

    马功厌恶的摇了摇头,转向铁蛋拱手道:“这位小师父……”

    铁蛋见他正气凛然,心中顿生好感,忙答:“我叫无欲,人家都叫我铁蛋。”

    马功微微一笑:“铁蛋小师父,适才多有得罪,万祈见谅。”

    桑梦贵重重哼了声:“你们‘飞镰堡’想要巴结少林寺,咱们‘神鹰堡’可是不用的。

    跟一群穷和尚勾勾搭搭,不亏死才怪!”

    铁蛋暗吃一惊:“这个姓马的原来是‘飞镰堡’的人。”

    却闻东首最右侧那个房间中又传出一阵咳嗽,接著便听一个小?子的声音道:“妈拉个爸子,是谁放了这么老大个臭屁?臭不死他娘个王八蛋!”

    院内众人听这语声极尖极细,顶多不过四、五岁,出言竟如此鄙俗,不禁都是一呆。

    又听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声音道:“除了鹰屁,还有什么屁会这么臭?昨晚才得了风寒,今晚又被屁薰,真是他奶奶的倒楣透顶!”

    秦琬琬暗里皱眉:“难怪那小?粗鲁若斯,原来他娘是个夯货!”

    又听那奶娃儿道:“趁早叫那放屁鹰滚蛋算啦!再在这里直著屁眼乱放臭屁,咱们明天起床可都成了臭人了。”

    “摘星玉鹰”桑梦资听这对母子摆明了在骂自己,不禁甚是恼怒,大声道:“本堡这‘蚀骨霹雳炮’乃集合天下巧匠制成,神奇无比,可谓人类智慧技术之结晶,而且每一颗霹雳炮内都含有硝石、鹤顶红、白犀牛角等十余种珍贵药物,林林总总算起来,每一颗都要值上五十两又八钱五分银子……”

    说时看了看马功,彷佛很为自己刚才少说了八钱五分银子而感到抱歉。

    润了润嘴唇,又道:“虽说爆炸开来确实臭了点,但它的威力你们方才已有目共睹。”

    边指了指土墙上的大洞,以证实自己的话语,又道:“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最可贵的乃在于它的那股毒烟,中人以后,三个时辰之内必定皮溃肉烂至骨而死……”

    铁蛋打了个寒噤,忿忿骂道:“我跟你没冤没仇,怎么竟用这种歹毒东西来暗算我?”

    桑梦资一翻白眼:“你这人好生奇怪,我早就说明了此乃天底下最歹毒的暗器,你自己不加提防,却反来怪我,真是可笑至极!敝不得你会发不了财,跑去当和尚,一笨万事难嘛!”

    铁蛋气了个瞠目结舌,发声不得。

    马功微一扯他袖子,低声道:“算了,不必跟这种人计较。”

    顿了顿,瞎道:“‘神鹰堡’在当今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帮大派,论真功夫决不比别人差,但他们却爱走偏锋,专弄一些阴损伎俩……”

    铁蛋兀自气愤难平:“有本领一刀一枪,没本领就摸摸鼻子认栽,用上这种歹毒东西,纵使赢了又有何光彩?”

    马功又叹道:“一种米养百种人,他们偏不这么认为,人家又能拿他们怎么办?非是我爱背后说人间话,但‘神鹰堡’上至堡主,下至帮徒,个个心胸狭隘,手段阴狠,万万招惹不得,小师父日后行走江湖,须特别注意。”

    铁蛋听他语气诚恳,不由更加深了对他的感激之情,道:“我看那‘金龙堡’和‘神鹰堡’都邪门得紧,只有你们‘飞镰堡’算是个正派帮会。”

    马功红了红脸,不好意思的说:“过奖过奖,惭愧惭愧。其实也没什么,只就是把握得住江湖规矩而已。家父‘公平大侠’马必施一向以‘公正平等’四个字教训本堡弟兄,创堡十余年来,全堡弟兄总算没有半个人违犯堡规。”

    铁蛋暗暗赞叹:“‘公平大侠’想必就是‘飞镰堡’堡主了,光听这外号,就知其人之正直。”

    却见桑梦资摇头摆脑的向屋内母子道:“你们二人沾著那毒烟,居然行若无事,当真是前所未闻,我本该佩服才是,但一想起价值五十两银子的霹雳炮,居然弄不死你们这两个不值三文铜钱的货色,就不由痛心疾首!”

    言毕龇牙露齿,不胜欷□。

    屋内那奶娃儿笑道:“有人说咱们不值三文铜钱呢,不知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那妇人哼道:“久闻‘神鹰堡’有一个专门秤人的秤儿,一秤就晓得这个人值多少钱,但咱们从没被那秤儿秤过,可不能随便就被人定上价钱。”

    奶娃儿笑道:“‘神鹰堡’却有什么资格秤咱们?我倒要先把那个放屁鹰秤秤看!”

    语声方落,就见房门一开,走出两个人来,院内众人一瞧之下,又都一楞,原来那是什么妇人、奶娃儿,却是两条筋肉纠结的大汉,一个胖一个瘦,年纪都在四十开外,身上穿著一式粗布白衫,既不长又不短,手腕脚踝都露在外面,煞是可笑。

    桑梦资大大的皱了皱眉:“何方妖人,如此阴阳怪气?”

    那胖子咧嘴一笑,发出奶娃儿的声音:“奇怪,咱们脸上又没写妖字,你怎么晓得咱们是妖人?”

    那瘦子啧啧嘴唇,吐出妇人之声:“‘神鹰堡’秤人的秤儿果然满准!”

    胖子立刻嚷嚷起来,直若婴儿要吃奶时的啼哭:“怎么,你承认咱们只值三文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