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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我们回到龙泽花园。早上走得匆忙,我没认真打量这幢大厦,从车上看,它的形状果然在四周黯然规则、充满民族风格的大楼中鹤立鸡群。它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又像一朵怒放的荷花,如此飞扬拔扈的想像力,真的出自他之手?

    大厦内部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壁画、喷泉、四面环绕着棕榈树。往来人等衣冠楚楚,几位衣着时髦的少妇,手里抱着穿着花衣、打着蝴蝶结的小狗,在大厅一角的沙发里闲聊。刺眼的珠宝,刺眼的朱唇,刺眼的华贵。

    我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保安,他仍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我。沥川说大厦结构复杂,他必须拉着我的手,以防迷路。保安见到沥川,快步走过来,神态恭敬近乎谄媚:“王先生。”

    沥川停步,等他说话。

    “您的助理苏先生来找过您。”

    “哦,我把手机关掉了。”他拿起手机,对我说:“抱歉,我需要打个电话,可以吗?”

    这么客气啊,我连忙说:“请便。”

    怕打扰他谈话,我打算避开。他一把拉住我。

    ——是我,沥川。

    ——我还差最后两张图。deadline(译:截止期)不是下月十五号吗?

    ——提前?什么提前?deadline就是deadline,不可以提前。除非他们多付钱。

    ——多付多少?我不知道,你找预算部的人去算。算了明天告诉我。

    ——晚上有会?什么时候说的?哦……对,例会,我忘记了。

    他看手表。

    ——人都来了?

    ——请他们回去。我不大舒服,来不了。

    他收线。刚要把电话放回口袋,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看id,打开电话:

    ——哥。

    ——挺好的。

    ——没事。

    ——安排不过来,再等两个月吧。你二月份在哪里?

    ——我有可能去苏黎世,行程让秘书通知你。

    ——已经收到了,谢谢。

    ——我在睡觉,还没起床,昨晚熬夜了。

    ——再见。

    通话时间,三十秒。他收线,歉意地看着我。

    “每天总是这么忙吗?”我问。

    “不是天天忙。”他说,“现在我们可以去游泳了。”

    我们一起上楼,换了游泳衣。他穿一件黑色的游泳裤,露出紧绷的小腹和煅炼良好的胸肌。我们一人披一件浴袍,坐电梯到三楼。

    游泳池共有两层。三楼的这层只有一池碧水,空无一人。我凭栏下望,二楼的泳池更大,附带一个小型的儿童水上乐园,但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在水中玩耍。

    “浪费资源啊,”我说,“这里游泳的人这么少。”

    “你确信你会游泳,不会淹死?”看我赤着脚,大大咧咧地站在水道旁边,他忽然问。

    “不会。”

    “你知道,我认识一个人,也说他会游泳,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往下跳,一秒钟后就大喊救命。”他打量我,“我只好跳下去把他捞起来。”

    “如果你跳下去喊救命,我也会救你。”我扬起头,挑衅。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完全放心你在水中活动,不必时时陪伴左右。”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四百米自由泳地区冠军谢同学,”他扔下浴袍,“我们比比看,怎么样?”

    “好啊。”我接过他的双拐,把它们放在池边。

    “南池高中,”他指着我泳衣上的白字,“就是你的中学?”

    “是啊。怎么样,名字很好听吧。我们高中的门口有一条大街,叫西门大街。南池、西门,多么古色古香的名字!”

    “什么时候你回老家,我也跟着去看看你的高中吧。”他脱口而出。这人有时候说话,傻得像一年纪学生。

    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好了,沥川同学,怀旧找你自己的老家,别借我们云南的地盘意yín。”

    “那个男生说,你们云南人吃过桥米线?”

    “嗯。”

    “什么是过桥米线?”

    “我们滇南有个蒙自县,也就是以前西南联大的所在。传说有个秀才考试,把自己关在一个岛中读书。他的妻子怕他吃冷饭,便发明了这种热汤米粉,每次送给他时,要经过一个小桥。后来秀才中了举,便说是米粉的功劳,就把这种汤粉,叫作过桥米线。”

    “等会儿游完泳,我们就去吃过桥米线,好吗?北京城里一定有,对不对?”

    “云南菜馆都会有吧。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我也挺想念米线的。

    “好办,我上网去找,一秒钟就能找到。”他说,“我站累了,得跳水了。”

    我们同时跳水。

    我奋力向前,游得飞快,却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身边。他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也超不过他。到了最后三十米的时候,他不见了。等我游到终点,一抬头,却发现他坐在泳池边上,看着我笑。

    “今天吃得太多了,身体沉,游不快。今晚的饭,你什么都没吃,都是我替你吃的。”我狡辩。

    “不服气,是不是。”他把我拉上来。

    “不服气。”

    “再来四百米?”

    “再来。”

    我们又同时跳下水。这一次,他很快就把我甩到后面,一路领先,只到最后。我冲刺时,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上。

    “噢!”我叫了一声。

    “又不是正式比赛,不要游那么猛,”他要把我从水里拎起来,“我不挡着你,你就撞墙上了。”

    我把他拉下水:“不行,再来一次。”

    “不来了,再来一次还是你输。”他说,“小姐,面对现实就可以了。”

    “noway.(译:没门儿。)”

    “要不你先游十米,我来追你?”

    “想羞辱我?”

    “不敢。”

    我们同时出发,他仍然一路领先。仍然比我快好几秒钟。

    最后,他拉我上来,心平气和地看着我坐在池边喘气:“要喝水吗?”

    我摇头。

    “那边有躺椅,实在累了,可以躺下来休息。”他指着水池对面的一排太阳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