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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陌陌

    “我有个姑姑,早年间去了国外。我七八岁的时候,她回来过一次,给我带了一个木偶。木偶很大,也很精美,她怕弄坏了,一路上用手拎着。

  长大后再听到关于她的故事,在父母的口中,似乎不尽如人意。他们说,她变得很虚伪,每逢回来,便会吹嘘国外有多好多好。还说自己与一位□□大哥谈了恋爱,可惜那大哥没过两年就病死了。她说他死的那天,上百万人为他送行。

  上百万人,父母每当讲起这些的时候,便会笑个不停。他们说,她只是在一个落魄的城市里,开了家按摩店罢了。

  再后来,她便很少回来了。

  我看了那部关于松子的电影,总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我的那位姑姑亦是如此,可惜一个人的跌宕,诉说起来总是那么无力,而听众,也各有各的心思。

  我常幻想,一间房间里,坐着一个已不再年轻的女人。

  她的人生很精彩,可汹涌而来,又汹涌而去,只剩下这一个空房间。冷清的光映着屋里陈旧的摆设,安静的能听见时间走过的滴答声。

  她只能这样静静的坐着,点燃一根烟,看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沉醉在回忆之中。”

  ——吴越(2020)

  

  “走啦——”

  莫凝从后面用力的推着原斌的后背。原斌却刻意似木头人一般,只待她的手挨上,才不情愿的向前走出两步。

  “走啦走啦走啦——”

  莫凝将声音拉的很长,每次推动之时,齐肩的短发都会甩起来,在下颌旁摇晃。

  人群三三两两的,向着出口的方向汇聚。

  

  原斌突然使坏一般,闪过身子让到一边,莫凝扑了个空,险些摔在地上。她回过头,冲原斌做了个生气的鬼脸。

  “走喽,”原斌向前欢快的跑了起来。

  那个夏天,夸张的巨型糖果和彻夜的霓虹灯光,似乎大阪的风中都沉浸着糖果味道。像酒吧里的水烟一般,堵在每一口呼吸之间,甜腻的让人发疯。

  “走啦,”莫凝偷偷追上他,似身边的情侣一般,将手小心的环绕在原斌的肘腕之中。圆润的两颊上,蓄满绯红。

  

  原斌总算走到山坡之上,过了一栋灰砖牌坊,是一道白石头桥。桥上的积雪很厚,踩到最下面,便是更光滑的石板。

  原斌抬起头,向四周望去,除了正前方的山包外,无非是裸露的赤黄色农田,勾勾丫丫。时不时有几栋土味十足的瓷砖式院落,点缀在其中。

  那个吃金枪鱼三明治都不要加热的女孩儿,竟葬在了这种地方,应不是她自己选的吧。

  

  若是她自己决定,应是哪里呢。

  或许是海里吧,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更符合她的性格。

  周围安静的吓人,只有远处农户中的犬吠声依稀能听见。他顺着低矮的山坡走上去,每一步似乎空气都变得更加稀薄,重心越来越低,像有无形的手在扯拽着心脏。

  

  好在并不怎么难找,在那一片“慈父”和“慈母”中,那个“爱女”有些显眼。

  黑色的墓碑前,放着两束花儿,黄色白色相间,外面用莫兰迪色的纸包着,从款式来看,想必应是她曾经的同学或朋友。前面的石台上放着各类贡品,竟也都是些女孩儿喜欢的蛋糕类样式。靠前的地方,放着一个黄棕色的方形小盒子,里面还在低声唱着经文。

  正当中的那张照片,回忆起来,是她好多年前的样子了。

  原斌竟然什么也没带,想到这些,他愈发感觉到自己的可笑。一直以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能给莫凝,他只是一味的在索取,她的□□,她的青春,而后当莫凝在深渊之时,向她说再见。

  一个“无声歌者”于心中狂躁的挣扎着,嘴张的很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每一次尝试的呐喊,都吸掉了体内所剩不多的活力。

  

  “小伙子?”

  干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原斌隐约分辨出是位女性。转过头,是一个同样眼眶微红的女人。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满是灰白,嘴唇张开,微微的有些颤抖。

  “你是——”

  原斌转过身,快步走向对面的甬道,逃出了女人的视线。

  

  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坐到后座上,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有些后悔,倘若在知道莫凝自杀的第一时间赶来,也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可那又有什么作用呢,去隔着玻璃罩子看着她最后的形容枯槁么。

  或者他当时如果上了那趟车,同她一起回去,这一切是不是便不会发生。

  

  可那又能如何呢,他清楚地知道,他和莫凝从不可能有未来,即便她没有吸毒,结局也是一样的。

  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在他生活的城市里家境殷实的大家闺秀,能让自己和母亲不再为了生计发愁。是一个贤惠的,寡淡的,将日子过成死水的干净女人。

  所以自己欠莫凝的么,或者说,自己是骗子么。从十年前便开始,将她压倒在宿舍床板上的一刻开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收音机里一个浑浊的男声在“啦啦啦”个不停,原斌看着脏兮兮的座套,身体越来越沉。

  莫凝幻想过两个人的未来么?他努力去回忆,却只能想起她在床上搞怪的一幕:

  “你是电——你是光——”

  她的脚趾踩在被子上,随着扭动带起一条条褶皱。胸部稍有些松垮了,和着自己打的胡乱节奏,孩子般毫无顾忌的晃动着。嶙峋的肋骨,像热带傍晚棕榈叶投射的影子,在幽暗中若隐若现。

  那脸上的笑容,倒真如初见时灿烂。

  

  他突然感觉喉咙似被硬物顶住,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你,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

  “师傅。”

  “嗯?”

  “这歌叫什么?”

  “阿拉善。”

  “嗯?”

  “阿拉善,一个地名。”

  “去机场吧。”

  “好的。”

  

  他本想要的只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洒脱一次,放飞一次。

  可惜这座城市,与他想象的太不一样。

  

  他甚至无法直接飞到那里,而是在银川下了飞机,坐上了凑满三十个人才走的“合法大巴”车。直到眼瞅着又落了三架飞机,司机才拧上了水壶盖子,摇摇晃晃的冲着山开了出去。

  山脉的颜色从一路从赤红变到阴面的苍白,隐约看见两块赭石色的界碑,宣告着进入了内蒙境内。

  

  他在一片空地中下了车,脚下已冻成了冰,嗓子眼却干的要冒火。抬起头,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地灿烂,照的人留不下一丝影子。也许是酒精掏空了身子,让人在炙烤之下有一种变透明一般的空洞晕眩。

  太阳升起的方向,远远的有云层压在祁连山之上。而另一侧,则是各种气派的“公家”建筑和酒店。民房则似伤疤一样藏匿在角落之中,低矮的,见不得人的纹着各类宣传口号。

  临街的地方,也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甚至还有德克士和串串香。若论特色,无非是招牌上多了些蒙文,也多了些卖牛肉干的字样。

  多数都是不开门的,它们似也有冬眠的习惯。即便是最中心的街道上,能瞅见的车子屈指可数。除此之外,与大多数的旅游城市并无差别。

  他很怀疑那个唱歌的人,到底有没有来过这个无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