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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半缘修道半缘君

    侗秋水:

    我和母亲的跟前,趴着一位黑衣白发的长者,一位尊贵无比的妇人。她与我有着渊源的血统,因为她是母亲的姨娘,当朝的东宫皇太后---铁氏。

    她苍老孤寂的眼神,及,岁月过早地在容颜上留下的残忍,无不沁露着这位老人长期生活在无助非人生活中的曾经。

    “珏裳!此刻的姨娘已经愿意放下所有的尊贵来求之,为何,你依旧铁石心肠?”老人的手死死地紧握住母亲的,你随时可以从她悲凉的声音中听出两个字:绝望。

    母亲的脸色异常惨白,“姨娘,珏裳也求您了!秋水才十三岁啊!难道你就忍心看她又一次重蹈着您与姐姐的悲剧吗?”

    铁氏皇太后,母亲的姨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无比沉重的口吻硬硬地掷出一句寒冰般的话,母亲当即被此话击倒。

    “珏裳!你还记得你姐姐!你居然记得那自小独力抚养你成人,还记得你那饮恨黄泉含冤莫白的姐姐?”

    铁氏皇太后的话,让时光倒流到了八年前,那时,我方才五岁。五岁一个平常儿戏的年龄,但,我却有了最深深的记忆。

    自小,在长辈眼中,我就是一个独特的孩子。确实而言,我是父母掌上之明珠,师父---睿王妃娘娘的骄傲。

    因为,我半岁晓言,三岁会写,五岁能诗。

    那是一场暴雨后的清晨,平日时常向来欢笑快乐的母亲竟然在一夕间变得憔悴忧郁。

    所有都因为一封信而起的,那是所有悲痛的来源。它带来了,母亲姐姐惨死的消息:铁氏皇后旦下的龙脉无故夭折了,她抑屈痛失心智,闯入木妃的寝宫欲将其子斩杀,木妃阻止,于是两人共归于尽。西宫琅皇太后立即下令此后不得铁氏女子入主后宫。

    “满纸谎言。姐姐平日手无博鸡之力,心地善良,不可能的”。

    母亲手操着那封信,将其化成飞舞纸絮。

    尘世多忧,美好难再。

    母亲姐姐的离逝令她变得一蹶不振。

    这也是我第一次惊异于此俗凡世间中的种种无情、伤痛。因为无论,我如何去努力,母亲的欢颜变了一种奢侈,每每,最常见的,是她怅惘、忧愁、充满着痛忆泪痕的面容。

    两年后,段帝失踪。木妃之子段彦被册立为新帝登基。

    朝廷将睿亲王及铁家军召回大理。

    于是,我们就离开西域重返京。

    “甄姐,你是秋水的义母。你可是说一句话吧!”

    母亲的说话打断了我对过往的回忆,她对无助的看着睿王妃。

    睿王妃无言只是紧紧地抱拥着纤柔的我,我与义母两人的心深沉着合着共振。

    “铁皇太后,您也是过来人。何苦让珏裳的幼儿再入炼狱啊!”

    义母挣扎着动情晓理。

    “本宫清楚,本宫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人间最美丽的阿鼻万劫地府。本宫也不是寡情无义之人,也不是没有恻忍之心啊!”

    老人也垂泪了,哀求的泣声无不令旁人肝肠寸断。

    “那狠毒辣的琅瑾,已经联众自已经在朝野的外戚及心腹文武,逼本宫将那仅存之兵权交出”。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被老泪濡湿的脸,那因悲恸而扭曲的面孔,盯着我,哽咽地,

    “你知道,交出兵权的日子,就是铁家灭顶之期啊!铁氏一门都将难逃此劫”。

    垂暮的皇太后将脸埋于手掌中,年迈的背弓着痛苦地起伏颤抖。

    我动容地而近,轻轻地抚摸她的手。

    声音谦弱,困难地:

    “皇太后,秋水答应你,愿入宫了”。

    当老人停止了抽泣时,我听到身后的巨响,那是母亲。

    她重重地摔门而去。

    庭中,响起了飒飒的剑舞声,如哭如泣地控诉着母亲的悲愤,及,无奈。

    西宫皇太后琅瑾:

    十年了,十年人事几翻新。

    而然在这瞬间风云变幻不定的宫闱中,唯一不变的就是我,是我依然稳稳地固坐在西宫。

    在这过去的十年,云南并未因松岚的离开而没落,而我摄政的努力,更加繁富、欣荣,走进前所未有的盛期。

    梧桐轩,是个好名字,因为梧桐这此翠株生来就是为了引凤来仪栖的。

    我最钟爱的是高适的《燕歌行》中最具神韵的句子:“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因为此与如同我至喜饮的洱红茶一样,都警示着我,战争,无时无刻地。

    但对于,今天的我而言,无论白刃血纷纷,或者,身历薄冰,这些都不过是,令凤凰更强的磐火而已。

    宫人高呼:皇上驾到。

    我的孙儿,段帝彦步入了梧桐。

    “皇祖母,孙儿来向您请安了”。

    看着,段彦身上明黄的帝袍,我露出灿然的微笑。

    众人都喜爱明黄,只因这个辉煌夺目的颜色,代表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而,我却独爱朱,血红一样的朱艳。

    很简单,血的颜色本来就是生命的所有着色。

    人们往往只是看见权利与富贵的明黄,而目光短浅,忽略了本原的朱。只有不择手段地的征服,以鲜血洗涤,前途才会平坦,权利才会更巩固。

    所以我独爱朱,如血红一样的朱。

    “来!来!到皇祖母身边来,让祖母看看,乖孙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仿佛,有如天助,之前,几位心高气傲嫔妃所旦下的都是只是公主。

    上苍将机会送给了对我最温顺的木妃。

    段彦,是我一手带大的长孙。是松岚唯一的儿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

    本来,段彦还有一个弟弟。他就是铁氏皇后出的嫡子,那一个可爱伶俐的孙儿。可惜,可怜啊!

    可惜的是,他是母后姓铁,是与我不能共戴天的铁氏。

    可怜的是,他的生命,源来出于我的儿子,被扼逝于我。因为毕竟是骨肉相系,下手之际,我也有过犹豫的曾经。

    我可怜的尚未取名的孙儿啊!你不能怨我。要知道,这世道本来就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当年,三国蜀帝刘备临终时,是留下这样遗言后主刘禅的。

    “不要以恶少而为之,不要以善少而不为。”

    其实,我认为最典故的是前半句。

    不要以恶少而为之。

    因为,杀戮是一件令人容易上瘾的快事,一旦走上了此道,便是一条不容后退的不归之途。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段氏皇室,又在我的策动下,上演了一场“妃后相残争宫”好戏。

    松岚不是失踪了,而是出家。

    他脆弱多情的性子,本就不该生于帝王之家。他有着治国的才华,但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懦弱,更没有可能有他的父皇一样玉石俱焚地灰飞烟灭。

    所以,他选择了逃。是名正言顺地避,毕竟,段氏帝中,出家为僧的不乏其人。

    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长期习惯于被至亲的人背离的日子。

    所有段氏也习惯地我的统治下,继续向前。

    但是,岁月折人。如今的我,已经将所有希望放在段彦的身上。

    段彦,他的名字是我命之的。

    彦,古之有才干,有德的人。听起来,有点讽刺吧。虽然,生活在残酷的黑暗中,对光,这是每个人所趋之若骛的。

    “皇祖母,朕今天已经将您给的《资治通鉴》阅之。太傅也夸朕勤博。”

    令人欣慰的段彦,十分地聪明而好学。

    可惜的是,他身上,流着更多的松岚软弱的血。

    此是喜是祸,难以预料。

    “皇太后,东宫传话,请皇太后移驾前往,有要事商议。”

    一提到铁氏,段彦的脸上就出现了鄙视的怨怒。

    一直以来,他都把铁后示为杀母的元凶。

    一定是要与我提为段彦选妃之事,抚摸着段彦的头,光阴似箭,一转眼,他已经十五岁了。

    我看着看着,想起了久居东宫的铁氏。

    她想再以联姻释兵权,真可笑。

    人常言:人生如戏,是的。无论是宫里,城外,都是一个大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

    为了尊严,她永远争着主角,可惜的是配角的命是在于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注定当配角的。

    因此,她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要觅片刻的当主角尊严。

    为了主角二字,她的一生,太枉然了。

    “蕊初,本宫的茶凉了,换新的吧!”

    段睿:

    “何故你不出面阻止?何故?”

    父王第一次,这样地对母亲,怒发冲冠一气之下击到八仙桌上。

    “当日,何不手刃那恶毒妇人!就少了今朝之祸根啊!”

    昔日往事的种种,我们已经在侗将军口中了然全部。父王所指的毒妇人,指是就是当今权倾大理的琅皇太后。

    咣!

    放在桌上的玉杯被震到地上,碎得遍无完件,一如此刻所有在场人的心情。

    “秋水,秋水她……”

    父王,一下哽咽了,因为,一直以来,他与母亲视秋水为己出。

    “秋水她,只有十三岁啊!天啊!难道失去一个女儿还不够吗?”

    父王的说话勾起母亲已经尘封久远的心事,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一个残遭琅太后扼杀尚未开眼观世就夭折的姐姐。

    母亲无言以对,黯然垂泪。

    “并不是如此的,父王。秋水要入宫,母亲,她比任何人都伤心。”

    出此言的是我年仅十岁的弟弟,段宸。

    “母亲比琅太后的恨或怨,足以深海。但,却不可以一剑泯恩仇。因为母亲要顾大局,若当年将那太后手刃之,没有今天,今天我们的所有。”

    段宸,小小年纪,以他洞悉的敏锐劝解着亢愤的父王,细抚着母亲正在泣血的心创。

    血缘,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我承继了,父皇的武勇。而宸,就得到了所有母亲的睿智与博才,虽然,弟弟,他只有十岁。

    “再者,此琅太后,不仅只是一玩权弄术的妇人。”

    宸俨然地说下去,

    “国人公认,她比先帝更具治国之才。她颁布贵粟治国,让民众可以粮食代赋役。虽然,如今的朝野尽是琅家外戚,但这些也不都是酒瓤饭袋之辈。他们不断地推行学汉耕织,使得大理鱼米更足,国力胜前。”

    宸,的语出惊人,往往令得其师傅侗将军叹之弗如。

    “更堪者,秋水姐姐,只有入宫才方可以为铁氏一族譬难。否则,仅能坐视铁氏灭门。”

    可是,语罢,宸回头难过地看着他的兄长。

    因为,知道,他即使罗列一百个秋水进宫的理由,都敌不过一个理由:秋水,是他哥哥至爱的女子。

    宸的一句一语,皆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刃,所以明白的事理,也在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正中要害。

    无星的月夜,与秋水相逢于梧桐树下。

    她所有美丽,动人地映着清清的月泽,牵引着这世上我最深的思念。

    “秋水!”

    晚风中,我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奈、绝望。

    相思,也将她变得骨立形削,楚楚见怜的瘦弱。

    一转身,她想,想避过同样是伤创的眼眸。

    我一伸手,欲将将逝的爱情一搂入怀。

    不果,她继续逃。

    我将秋水逼到苍翠的梧桐边,她一触树,飞絮缤纷落下,好比我们之间的情,不能终老。

    侗秋水:

    “秋水”,

    曾经,我听起来这般地悦耳,

    曾经,我如何心醉地听着他带着鼻音唤我。

    “秋水!”

    如今,低哑的撕裂了五脏六腑,举步维辛。

    依旧是如炬的眸子,依旧是棠色的脸孔。

    在四目交接的一刻,所有,都如在梦中。听着那沉而有力的呼吸,他暖暖的鼻息吹动着我额前的刘海。我颤栗地逃,压抑着欲哭的情愫。

    风起时,我们身咫尺,而心,天涯。

    今夕何夕啊,风中,在寒夜露重的风中,我如落絮抖瑟。

    蓦然,他为我披上他的裘衣。

    将我包裹在温暖的裘衣中,及,他熟悉炽热的怀内,思念使我们紧紧地相拥,久久地。

    竟无言了,一个曾经炽情热诚的男子,此刻,无言了。

    “交出兵权的日子,就是铁家灭顶之期啊!铁氏一门都将难逃此劫。”

    铁太后的音容,无情地撞击着本来已经脆弱的心。

    母亲慈爱的笑妍,父亲伟岸的背影,何故,沾血淋漓?不!不!

    前因后果,排山倒海,对情爱的回忆、对亲恩的内疚,新伤旧患,分崩离析。

    我要舍了交睿,舍了自己最初最挚的情爱。

    我决绝地转身,一步一步,履下如有千钧重。

    将睿抛在身后,

    我的脚步渐快,终于奔离,带着一种心悸,带着一味无比的苦涩,没有回顾,没有停留……

    因为我怕,怕一回头,就,再也不能抬起一步了。

    当听到房间的门重重地锁上,我才停下,应该是倒在地上。

    泪,无声地滴落。

    我终于哭了出来,不遏止地,为了刚已死去的爱。

    是日,宫里,铁太后派出了一位教我宫礼的女官---商穆。

    宫中的礼仪,几近苟刻。

    尽管我一点即明,举一反三。我还有不断地在练习,练习,直至夜深人静,直至累倒于地。

    因为,只有这才我方可鹊屏中选,方能救铁家于水火,方得忘却对睿锥心的思念。

    我的发梳成鬓,插上金步摇、佩上紫玉扣、明鲜的宫装罗裙。

    明天,我就要住入储秀宫。

    看着,我瞳中的晶莹。女官商穆说,

    “秋水小姐,我将要为你着粉,泪会污了丽妆。”

    微笑,对于此时而竟是那么的困难。

    西宫皇太后 琅瑾:

    珠花,宝钗,霓裳,一身之荣华。

    朱墙,明瓦,宫树,触目皆皇室的煌辉种种。

    站在已经修复的朱雀殿之楼阁上,看着一顶顶被抬进储秀宫的花轿,心情变得复杂了。春风,秋月,夏雨,冬霜。事过经年,此景重现。

    而今日,为的是我的孙儿选妃立后。一切的一切,犹如隔世,当然会百感交集了。

    “娘娘,起凤辇吧!东宫那边又遣人来催驾了。”

    蕊初的提点打断了,我万千思绪。

    “姐姐!妹妹请安来了!”

    多年来,我的贤惠、练达、及秀淑闻名于后宫。在一众后宫的妃嫔或侍婢中,我,是一个完人。

    所以,无论,何地何地,我总是谦宾有礼,无懈可击。

    望着华发斑白的铁氏,风彩童颜的我心欢然。东宫皇太后,这个称谓是多么辛辣的讽刺呵!

    对于我而言,她是有名无副的一国之后。

    在她的前面,我则是这后宫无勉的女主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

    这是一场谈判,铁氏用她手上所剩无几的筹码,企图倾力一博。

    立其娘家所出的侗氏为皇后,即先交出铁家的一半兵权。到了侗氏所出的嫡子被册为太子之后,再将其余下的另一半兵权释之。

    有的时候,我可怜她,可怜她长年独守深宫,可怜她外交内困孤立无援,可怜她不断地挣扎却仍然岌岌可危……

    面对着她的要求,我微笑地首肯了。

    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教过的一个道理:越是受压制抑止的东西,一旦有释放能量的机会,其就越能造成地陷山摇的破坏。

    所以,有一俗言是:“黄蜂尾后针,最毒不过妇人心。”

    对宫中的敌人,更应该张驰有道,杀之不现血,毁之于无形。

    笑妍中,我想起了以前的皇后铁晴,那个在顷刻间瓦解坦塌的柔弱无知。

    于是,我的笑意更深了。

    从东宫出来,回到桐梧轩。

    “蕊初,去!把本宫堂兄的孙女儿带来。”

    铁后啊,孰不知,你有张良计,但从来都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你的算盘看似天衣无缝,可惜实则无孔不入。

    “奴家见过皇太后娘娘。”

    在我面前出现一张美丽的脸,体态丰腴,吹弹可破,巧颦倩笑。最重的是她也姓琅。

    “计起来,你倒是哀家的侄孙女儿吧!来!告诉本宫,你的名字,年方几许?”

    “回娘娘,奴家琅懿,今年二十。”

    “好!好!好个琅懿啊!以后本宫就要将皇上抚与尔,你要好好地侍候哦!”

    “娘娘!奴俾有一事不明。替皇上选你的孙媳妇,为何不选一如皇上年相仿的佳丽。再说琅家中年貌相符的丽姝亦大有人在?”

    将琅懿送回后,蕊初疑惑了。

    手捧刚奉上来的红茶,笑道,

    “段彦,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他的喜好,本宫当然了然于心。他的母妃早逝,一些稍年长的女子对现时的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蕊初赞之,

    “娘娘,英明。”

    我胸有成竹,饮尽杯中的血琥珀。

    段帝 段彦:

    “彦儿!母亲!在这里!来啊!”

    “母亲!母亲!等等皇儿!”

    母亲的身影越飘越远,我不断地急步追去。

    “彦儿!来啊!母亲!在这儿。”

    母亲终于站定,我满心欢喜,飞快上前一搂,可惜,在倾刻间, ‘母亲’化成万千碎片。

    “不!不要!”

    夜里下起了冻雨,我在惊贽中醒来。

    宫灯在夜来的风雨中半隐半现,舍人在宫闱外敲响了三下梆。

    母亲离开的梦魇,时常折磨着我。

    我流泪了,慢慢地,却,续而不断,虽然,皇祖母时常说,作为一位君主,是不应该哭的。因为这样会有失帝王的体统。

    “有人吗?有没有人?”

    一阵寒战,心里泛起不安的恐惧,而泪依旧在脸上流淌。

    我知道,每次应声而到的只会是宦官,再也不是赶来拥我入怀安睡的母亲了。

    有种绝望,在扩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