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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第16节

    端阳公主可以让林子晏一辈子出不了头,也可以让他一辈子都待在秋溟山祖地,但她不能让林子晏死。

    林子晏一死,她丈夫的真正血脉就断绝了,即使有皇家的庇护,端阳公主的声名也会大受打击,那些恨不得天天逮住皇亲国戚的错处使劲参的御史言官们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挣名声的好机会。

    本来林子晏身强力壮,居住在阴冷潮湿的家庙中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出什么问题,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是下一个瑞公子呢?

    端阳公主固然赌得起,但她显然不愿意冒这个没有意义的险,只要她一句话,林子晏在京城和在秋溟山没有什么差别。

    人长出了一口气:“多谢大夫,劳烦你了。曦展,你送黄大夫出去,半夜劳他出诊,酬金要丰厚才是。”

    “遵命。”曦展点头。

    “老夫人这话未免没道理,大夫就该行医救人,哥儿就是多给了,我也不能要。”黄大夫笑笑,他给凤家人看了这么多年的病,彼此都非常熟悉,才这么不大拘束地说话。

    “知道你有医德。”凤老夫人呵呵一笑,曦展半搀着黄大夫送出去了。

    凤老夫人回到内室,曦雨正拥被而坐,脸上的表情迷迷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夫说,没什么要紧的。”凤老夫人坐到床沿。

    “那……”曦雨表情立刻鲜活过来。

    “别急,要去吊唁,总得先等到那边来人报信再说。”凤老夫人拍拍她的手。

    曦雨一愣,也想到了这一层:“知道了。”

    “先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吧。”凤老夫人回头吩咐端甜汤过来的茉莉:“你再辛苦半宿,估摸着天明便会有人来报信儿了。”

    “是。”茉莉点头,把甜汤递给似月:“方才指派去服侍舅老爷的丫鬟回来,说人在半夜突然起来,就回国师府去了,临走前留下话说让回您一声。”

    “知道了。”凤老夫人点点头:“如今,三弟这一脉,算是彻底绝了。”

    茉莉心有所感,不由微侧过头去。

    “你是头一回遇见白事,要准备什么,有不懂的,只管问家里的老嬷嬷们。去吧。”凤老夫人又吩咐绿云:“好生服侍少夫人,别让冻着。”

    “是。”茉莉和绿云一起屈膝答应:“您和妹妹也睡一会儿,明儿肯定劳累。”嘱咐完便退下了。

    凤老夫人回身,把迷迷瞪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曦雨哄睡下,自己躺在床上,却思绪万千,不能入寐。

    第二日清早,果有学士府的人来报丧了。

    家事最隆重不过红白二事,红事又多了几分喜庆热闹,故而钟鸣鼎食之家,在做白事的时候,无不打点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失礼被人笑话。

    来报丧的是两个管家娘子,此刻都穿了深青的素麻衣,腰上系着白麻布,卸去了簪环,发髻上缀着两朵白绒花,正是为主家服丧的装扮。也不施脂粉,眼眶红红却不流泪,跪在地下用哀恸的声音说:“给老夫人磕头!昨儿夜里,郡君主子和瑞哥儿一齐殁了!”

    老夫人虽然先前已料到了,此刻见到报丧的人,也不禁滴下泪来,听到丧信,却惊讶地问:“什么?瑞公子也去了?什么时辰?”

    底下再叩头:“瑞哥儿是子时三刻没的!刚咽了气,那边郡君主子紧跟着也殁了!”

    凤老夫人闻言垂泪不止,一边陪着的茉莉和曦宁都低声劝慰。

    “你去吧。”曦雨面色有些恍惚,接到嫂嫂的眼神示意,挥退了报丧的媳妇。事情至此已经很明白了:瑞公子死了,郡君死了,姨太太却没死,最大的可能就是郡君施毒或施咒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反累了自身。否则,她决不会让姨太太还活着。

    曦雨一手紧紧抚住胸口闭上眼睛,似月忙扶住:“姑娘。”

    “不打紧。”待那阵剧烈的悸痛过去,曦雨走上前:“姥姥,我回去换衣裳。”

    凤老夫人轻轻点头。

    “另有件事要禀告您,我也想祭拜一下瑞公子,请嫂嫂把哥哥以前用的素服寻一件出来。”想起当日在涂山郡君房里初见瑞公子,虽没有曦展、林子晏那样出众的仪态,也自有一番温和,再想想他死得凄惨可怜,曦雨也有些不忍。虽然这样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假慈悲,但曦雨还是想到他灵前致祭。

    凤老夫人依旧轻轻点头:“茉莉去给她翻一件出来。你和宁儿也换衣裳,吩咐把车套好了。”

    众人都答应了,各自下去准备。

    马车到了学士府,只见中门、侧门都大开,林耘霰带着几个管家仆人正在招呼,吊唁的人们来往进出,却一丝不乱。门前早已挂上了丧灯,竖起了白幡灵旗,从门外远远看进去,里面一片铺天盖地的素白,嚎哭之声震天。

    茉莉和曦宁俱都是素服银饰,一边一个扶着凤老夫人下车,曦雨也跟在后面下来。林耘霰早迎上来,纳头哭拜:“有罪!涂山氏以千金贵女下嫁,是我无能,竟累至她早亡……”

    “不必如此,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凤老夫人劝慰了一句,又觉哽咽,拿手绢半掩住。

    茉莉、曦宁和曦雨又都见了礼,林耘霰又告罪:“本该亲自领老夫人至停殓之处,只是客多,犬子又亡故了……”说着竟以袖掩面,呜咽之声隐约传出。

    曦雨戚然,这位仪表堂堂的表姨父,才几日不见,鬓边便已见了银色,妻、子连丧,这样重的打击,足以让他现衰老之像了。

    凤老夫人安慰了几句,便有灵巧的仆人上来,恭恭敬敬地领她们进去。

    涂山郡君殁,是一点前兆都没有的事。殓衣便是她的朝服,然而棺木却来不及准备,遗体便停在她生前所居之处。

    床帏密密实实掩住,屋中已用白纱黑带装饰,徐嬷嬷和姨太太带着生前服侍她的丫鬟们正跪在地上哀哭不止,见凤老夫人进来,俱都哭着叩头行礼。

    徐嬷嬷膝行几步,手指颤抖着撩开床帏,曦雨随着凤老夫人向里一看,只见涂山郡君戴着珠翠庆云金花五翟冠,穿着大红纻丝精绣翟纹衫,外面罩着深青金绣点翠孔雀袍,颈上围着玉珠沉坠练鹊帔。面容安详,体态渊雅,若不是面上施了脂粉,整个人便如沉睡一样。

    曦雨忽然觉得无穷无尽的悲凉涌上来,转头不敢再看。

    帷幔重新放下来,茉莉和曦宁、曦雨都是晚辈,隔着床帏给涂山郡君叩了头。一旁的姨太太抽泣着还礼,茉莉和曦宁陪着凤老夫人烧罢黄纸,到外间稍坐。遗体未入棺时,能入室瞻仰的只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其余来凭吊的人只能在外间行礼上香。

    曦雨悄悄地退出哭声哀切、烟雾缭绕的正堂,徐嬷嬷也悄无声息地跟出来。

    “嬷嬷,姨妈她……”曦雨艰难地开口,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

    “小姐求仁得仁。”徐嬷嬷老泪纵横。

    “这么说……”不是暗害瑞公子被发现了,反被秘密杀死。

    “小姐行事一向谨慎,况且即使真如姑娘想得那样,小姐也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徐嬷嬷拭泪,平静地说。

    “嬷嬷,如今姨妈已经殁了,我料想瑞大奶奶未必容得下。嬷嬷要是不嫌弃,我身边就少一个像您这样的老人,来提点些眉眼高低……”

    “姑娘果然如小姐生前说的一样,心太好。”徐嬷嬷出言打断。

    曦雨无言,转过头去,神情羞愧。

    “小姐走得急,没留下什么话,但走前的确还念着蕙大姑奶奶、兰大爷、箬哥儿和箬大奶奶的好处。国公府何等富贵,姑娘何等娇惯,哪会缺人呢?姑娘的心意,老奴就领了,只是奴婢已经老了,只想落叶归根,回乡安分度日。”

    “你家里还有人吗?”曦雨问道。

    “还有一个侄儿,奴婢也曾见过的,夫妻两个都是忠厚的庄稼人,也曾受过老奴的接济,不会亏待。姑娘只管放心。”

    “姨妈给我的东西我受之有愧,不如嬷嬷拿去……”

    “那是小姐给姑娘的,老奴不敢拿一星半点。再者小姐对奴婢厚待,奴婢手里也薄有积蓄,足够安稳养老度日了。小姐一辈子积攒的体己都在那里,望姑娘珍爱,将来也有一份依仗,这也是小姐的意思。”

    曦雨点点头,默然无语。

    那边抄手游廊处走来两个媳妇,两人谁也没看前面,大约是想着主家在忙丧事,坐镇的郡君又殁了,就放肆起来,议论着一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