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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牢狱


    换做往常,这几位官宦子弟虽曾操练过骑射,亦绝非辛同的敌手。只是他大病缠身,在床塌之上躺了一年有余,能够行走不过十数天而已。是以被几人揍得如此凄惨狼狈,辛同大为不甘。但此刻他连站起的气力也无,虽然不甘,亦只能护住要害任人捶打了。

    三少年大呼小叫,拳脚交加,记记着肉,正踢打得不亦乐乎之时,猛然间一声“住手”的断喝响起,声如霹雳,哧得三人均是一抖,一起停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几条捕快装束的大汉飞奔而来,迅即将几人围住。当先一人面黑如锅底,眼大似铜铃,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围殴本府知府公子?”

    马长英重重哼了一声,指着踉跄站起的辛同傲然道:“知府公子?知府公子就很不得了吗?你可知本人是何公子?”他原本想做出一付威严睥睨的样子,只是双眼青肿,脸上鲜血淋漓,兼之说话时扯动腮上伤口不时的呲牙咧嘴,哪里有什么威严气象?

    一个瘦瘦的捕快接口道:“你是什么公子看不出来,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和神农山里的大熊猫倒是有几分相象。”其他的几个捕快立即哄笑起来。

    被捕快围在中间的三个少年都已大为镇定,此时见马长英出面,胆气更壮。一少年接口叱道:“大胆!你一个小小的捕快,竟然敢如此同山右布政使马大人的公子讲话,活腻了不成!”

    黑面大汉心头一重,沉声问道:“有何为证?”马长英及其他三个少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黑面大汉“哼”了一声,道:“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布政使大人公子!带走!”几个捕快应声上前,就待捕人。

    远处一拔人快速奔近,一个中气沛然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且慢!”

    皎洁的月光下,黑面大汉将来人看得极为清楚,不由皱了下眉头,看了马长英一眼,向正欲动手的几个捕快打了个手势。

    黑面大汉向着片刻间便奔到近前的众人中一位目光极为锐利的中年人施了一礼道:“青州府通判谭一刀见过按察使吕大人。”

    吕平河点了点头,左手一摆,淡然道:“谭通判莫须多礼。”看着辛同、马长英等一众少年,森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长英拂开前来为察看他伤势的衙卫,将血肉模糊的右腮凑到品平河面前,痛道:“吕大人,这混蛋把我的脸咬掉了好大一块肉!你快快把他抓进大牢!我要让我爹杀了他!”

    吕平河眉头微皱,温声道:“马公子,先让人看看伤势要紧。”随即脸色一正,对谭一刀道:“谭通判,你是如何治理这青州府城内的治安?竟然让狂野之徒将布政使大人的公子伤成这般样子?”转头面向辛同时已是面黑如铁,厉声叱道:“来人,将这一干大胆狂徒拿下!”

    谭一刀急忙上前一步,道:“且慢!大人且慢!”

    吕平河面沉似水,阴声道:“谭通判,你要纵容这伤了布政使大人公子的狂恶之徒不成?”

    谭一刀指了指瘫坐于地的辛同,道:“这位并非狂恶之徒,乃是本府知府辛定野辛大人的公子。”又指着被一个捕快背起仍未醒转的贺书谋,道:“这位乃是本府同知贺知理贺大人的公子。”接着用极低的声音道:“贺同知的兄长乃是当朝吏部尚书贺知明贺大人。”

    吕平河的脸色严肃之极,厉声道:“谭通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辛公子将人容貌伤毁,必须依照汉德律法惩办。”指着辛同高声道:“来人,将他背起,带回省衙。”心道:“一省首脑的公子被人殴伤毁容,这么大的事件,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交待。还好,伤人者的父亲虽是当朝要员,但只是统管一府百姓的知府而已。”

    谭一刀亢声道:“大人可是执意要将辛公子带走?”见吕平河只是晒然一笑并不答话,但目中寒芒闪动,显然将辛同带走之心不可更改。当下几步行至辛同身前,“呛”一声掣出钢刀,怒目喝道:“我看哪个敢动?”

    辛定野对谭一刀及其兄弟,称得上是有再生之恩,谭一刀一直想报而不得,只能在差事上更尽心力,以为辛定野分忧。他乃草莽出身,原本就血性过人,此时触动心怀,念及辛定野诸般好处,下定决心,即使丢掉这正六品的乌纱,也要保得恩公这重伤在身的爱子。

    辛同抓着谭一刀的后襟站了起来,拍了下谭一刀的手臂,低声道:“谭大哥,你先把刀收起来。”见谭一刀不为所动,急忙又道:“谭大哥,听我的几时错过?快把刀收起来。”

    吕平河见谭一刀钢刀回鞘,暗中松了口气。这谭一刀勇悍之名威镇山右一省。如果谭一刀当真横下心来不让带走辛同,吕平河自忖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及身边的这十余个衙卫,绝难成功。

    辛同费力地前行两步,站在谭一刀的身前,指着两个衙卫,呲牙咧嘴地道:“你们两个过来背老子,老子没气力走了。”侧头对抢上前来正要大喊的谭一刀低声道:“谭大哥,你尽快把这事通知我爹才是正道。我爹知道这事越早,他们就越不敢把我怎么样。”见谭一刀恍然点头,辛同暗松口气,心道:“如果连累了你谭大哥,俺老子不剥了俺的皮才怪!”

    吕平河当先而行,两个衙卫分别将辛同与马长英背在身上,前往山右省的省牢。

    将到省牢之时,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人背着一个大包裹疾奔而来,后面一群人大喊着“捉贼啊”紧追不止。那人奔至吕平河身前不住大叫道:“闪开!闪开!你娘地快些闪开!”

    吕平河怒哼一声,一脚将那人踹得飞了出去。众衙卫猛扑而上,将那人擒了下来,一同带往大牢。

    一入省牢,马长英便命人将辛同高高吊起,亲自动手,狠狠地抽了辛同一顿鞭子。打累了后仍不解恨,待让狱卒再行抽打,吕平河上前劝阻,强行将马长英送回了山右布政使府。

    已是遍体鳞伤的辛同被狱吏关进一间囚室。每行一步都痛得浑身抽搐。踉跄前行中忽觉踩到了人,正待道歉,那人已破口骂道:“你娘哩,这世上还真有走路不长眼睛的笨蛋。”

    辛同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定睛细看,那被他踩到之人,正是被吕平河一脚踹飞的那个半百老贼。辛同心头本就鬼火直冒,听到这人如此说话,心下更是恼怒。仔细端详了那半百老贼一阵,冷冷地道:“看到你,老子才知道,这世上还真有人的眼睛只有绿豆大小!”

    那人猛然站起,怒道:“胡放狗屁!我老人家的眼睛明明比绿豆大了许多,足有黄豆大小!”

    这一句坚硬无比的话,险些将辛同刺激得昏倒,心头的郁结之气立时为之一轻。辛同强忍着笑意,道:“这话虽然已经甚为精确,但还是不够贴切。嗯,如形容为‘左眼黄豆、右眼豌豆’,才算得上是精准啊哈哈”

    那人怒哼道:“没见识的臭小子,笑个屁?我老人家的这对眸子,乃是明见万里、万中无一的隼目鹰睛!”

    “你的这双眼睛如何我不知道,但对于你这个人”辛同忍着剧痛坐在地上,向那人道:“其实在大街上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你绝对是个万中无一的人物了。”

    那人大奇后复又大喜,连连追问辛同何以会有此感。

    辛同窃笑道:“一个窃贼居然背着脏物跑到主管一省刑名的按察使大人身边,居然还让他快些闪开!这样的窃贼,不是万中无一的人物又是什么?”

    那人全无辛同预料中的羞恼,一双豆大的眼睛上下左右不住打量着辛同,良久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在牢内负手而行,走了几步后长叹了口气,深沉地道:“小伙子,你还年青啊,对世事的了解只是着眼于表相。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你毕竟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年。但是从现在起,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切不可被事物的表相迷失了你的双眼。凡事当深入其”

    “停!”辛同叫道:“停!停!”见那人依言闭嘴,停住脚步回过头不解地望来,辛同长出口气道:“你的形象确实不适合装扮那种‘毁’人不倦的鸿儒之流,还是老样子看起来更顺眼。”

    那人也不以为忤,眨着那双“隼目鹰睛”看了辛同几眼,问道:“你父亲是这青州府的知府吧?”

    辛同不由大奇忖道:“难道这‘万中无一’的人物竟然认得到老子?”但脑海里却毫无一点有关这老人的印象,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一脸神秘,得意的笑道:“我石盗仙是何许人物?是盗仙啊!盗仙的意思你知不知道?就是盗中之仙的意思。知道这种小事那真是易如吹灰反掌。”心道:“那几个狱卒窃窃私语,虽然隔着几道墙壁,却也逃不过我老人家这双耳朵。”

    “盗仙?”辛同愕然眨眼,心下实在找不到眼前这位笨到如此地步的窃贼和“盗仙”二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相通之处。一抬眼,正看到那人瞪大了那双“比绿豆大了许多,足有黄豆大小的眼睛”看着自己,忽然间又想到这位自称是“盗中之仙”的人物,在大街上被吕长河一脚踹飞的那一幕,辛同再也忍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辛同直笑得全身的伤口一齐痛时方止住笑声,擦了两把笑出的泪水,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中夹有三分尴尬、三分羞恼的“盗仙”肃容道:“难以相象,不敢置信,小子我居然有幸遇到传说中的‘盗中之仙’?小子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欣喜已极!呃这个敢问盗仙的仙姓仙名是”

    那人侧目看了辛同半晌,道:“怎么?想看看我是不是盗仙本尊吗?”接着凑到辛同耳旁,极为神秘地小声道:“这世上知道盗仙真正仙名的人物,罕若凤毛麟角,绝不超过五百个。记好了,本盗仙仙姓石,仙名章鱼是也。”

    “绝不超过五百个?这凤毛麟角也太多了点吧?”辛同心道:“章鱼者,乌贼也。嘿嘿,这老人如此热衷为贼,却原来是名字的缘故。”脸上满是惊喜地道:“果然是传说中的盗仙啊!小子何其幸运也?”说到这里,看了看石章鱼,满脸殷切地道:“小子还曾听说,一旦得知盗仙真名,如盗仙当面,必有秘宝相赠!不知小子是否还有此等天幸?”

    辛同压根就从未听说过什么盗仙。就算真有位“传说中的盗中之仙”,他也不相信是眼前这位笨得离谱的半百老贼。

    身上的伤处无时不在隐隐作痛,兼之多少有些顾虑自己将会被如何处置,是以虽然此时已近子夜,辛同仍是毫无睡意。而在这般时刻,有这样一位滑稽人物,在旁边同自己打诨逗趣,实是让人求之不得的妙事。故而,石章鱼立杆,辛同便顺着这杆子爬了上去,所求无非开心而已。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如此一说,这位自称为“盗中之仙”的石章鱼,居然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沉思起来。

    一时间,两人共处的这间牢房清静下来。半晌过后,石章鱼仍是那付哲人沉思的模样。辛同觉得有些倦了,便没有打搅深思中的石章鱼。忍着身上痛楚,轻轻平躺在地,左手掌心罩住眉窃、指尖向下,右手掌心虚压丹田、指尖朝上,阖上双眼,气凝丹田,运行起已经修炼了大半年的纳息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