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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恶梦从这里开始之一]

    秋天过后,气温一天比一天凉了,高华最近的工作也由正常班换成夜班,她虽然不放心孩子们,可必须服从安排。[棉花糖]

    今天晚饭之后,高华把炕烧了烧,给东东和贝贝留了些功课,这才嘱咐几句上班去了。东东和贝贝虽然有好几个月不上学,妈妈却让他们在家坚持学习,每天也和在学校一样留下适量的作业,天天如此。高华是个有文化的人,深知文化的重要性,虽然丈夫白学勤就因为知识学得太多而遭受迫害,可她不相信总是这样,她绝对不允许孩子们长大后成了连公共汽车站牌都看不懂的废人。

    夜深了,东东检查了一遍炕火,把尿盆给妹妹拿进来。他一般夜里撒尿就出去,可妹妹不行。

    “贝贝,我们睡觉吧,现在可能有十点半了”东东上炕把被褥铺好。他们家里没有钟表,所以也只能靠估计,不过东东估计的时间与标准时间一般差不了多少,可能这也是经验吧。

    “哥哥,我不想和你一个被窝”贝贝不知想起什么说。

    “为什么?你不是害怕吗?”

    “因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贝贝一本正经。

    “嗐,你真麻烦,好,好,我还不想和你挤呢”东东又把被褥分开铺好。等妹妹躺好,他这才吹灭粗大的自制蜡烛。可是不一会,贝贝又钻进哥哥的被窝。

    “你瞎折腾什么?”东东只好往旁边挪一挪。

    “我有点害怕”贝贝是不习惯单独睡。

    不知什么时候了,外面起了风,窗户上的塑料布被吹得‘哗哗’作响。东东正睡得香,却被妹妹推醒。

    “你又要干什么?”

    “哥哥,我想尿尿”

    “你去呀,盆不就在地上嘛,叫我干什么?”

    “我害怕”

    “唉,女孩儿就是麻烦”东东只好钻出被窝把蜡烛点燃,贝贝这才下地。

    “你不许偷看”

    “咳,谁惜得看你!”东东一撇嘴,面朝门口揉着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

    “哥哥,好了”贝贝这时已经上了炕。东东去吹蜡烛,一口没吹灭,第二口不吹了。

    “哥哥,干什么?”贝贝奇怪地问。

    “嘘―――你听―――”东东好象察觉到什么,精神起来。

    “你别吓我!”

    “不是吓你,你听!”

    贝贝这时也听到了,是猫的叫声,不由惊喜道:“会不会是咱们的大花猫?”

    “不可能,它怎么能找到这来?”东东不信有这种怪事。

    “我听出来了,就是咱们大花猫的声音!”贝贝惊叫起来。

    “小声点,就是老虎也让你吓跑了―――我去看看”东东轻轻走到门口,刚把门拉开一道缝,一条黑影突然窜了进来,并且迅速钻到橱柜底下。

    “哎呀!好象真得是咱们的咪咪!”东东兴奋地关好门,蹲在橱柜前不停唤着:“咪咪,咪咪―――快出来,别怕―――”。贝贝也趴在炕沿上“咪咪,咪咪”叫个不停。过了一会,果然是只花猫探出脑袋看了看,等认出确实是自己的小主人时,这才‘喵喵’叫着在东东腿上蹭来蹭去。

    “我的天哪!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东东抱起大花猫亲热的了不得。

    “快给我,快给我!它一定冻怀了”贝贝高兴地接住放进被窝。兄妹俩这回兴奋的没有了一点睡意,记得爸爸出事那天,大花猫被抄家的红卫兵吓跑了,他们被赶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大花猫,贝贝当时还为丢了小伙伴难过了好几天,没想到大花猫今晚竟奇迹般地找到新家来,这么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人们都说猫嫌贫爱富,可主人住在厕所里,它一样能找来。

    “咪咪,乖乖,这几个月一定受了不少罪,瞧瘦得,我上次不是带你去过抓老鼠的地方吗,你是不是没有去?”

    “没有我们帮忙,它根本抓不住老鼠”兄妹俩爱怜地抚摸着大花猫,大花猫却打起了呼噜,看来它的确太累了

    高华早晨回来见小屋里多了一口子,当然也非常高兴,她说这叫‘来猫去狗,越过越有’。是啊,有谁不愿意这样呢,这就是一个希望,不求有势有钱,但求片瓦遮寒,如此一个微小的愿望,要实现它却比登天还难。因为从大花猫回来还不到三天,早晨醒来,东东发现妈妈没有按时回来,心里不由产生一种可怕的感觉,他出去看看太阳,核对一下是否把时间估计错了,而且还特意去一趟传达室看看墙上的挂钟。李大爷问他怎么了?他说妈妈没有回来,李大爷一听就不出声了。东东感觉出了问题,回到小屋,贝贝也显得非常惊慌,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最怕看见的东西却又偏偏出现了。

    一群红卫兵踢开门虎视眈眈,因为小屋里光线太暗,有的红卫兵干脆撕掉窗口上的塑料布向里观看。

    “给我搜!”一声令下,几名小将如狼似虎乱翻乱砸,炕上的东西摔到地下,地下的东西扔在炕上,东东抱紧妹妹缩在墙角。有两名小将见屋里实在没有什么可翻的,又开始用工具倔坑,东东发现他们倔坑并不象是为了找东西,如果不是爱好,就是吃饱了撑得,还好没有拿他们辛苦盘起的炕来发泄高涨的革命**。

    有一名小将一脚支地,一脚蹬在炕沿上四下观察,当他看见有只猫在被垛里藏着,伸手去抓。大花猫确实对身穿一身绿的人犯触,见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挠了一爪子,这位小将疼得跳起来,手背上明显出现了几道血口。猫急了最多是挠人,红卫兵急了可了不得,他伸手抢过一把铁锨跳上炕,几下就把大花猫劈成了血糊糊。东东抱着抖成一团的妹妹坚持没有看。

    “***,右派小崽子养得猫都会挠人,我也让你们尝尝厉害!”这位小将还觉得不解气,出去牵进来一条大狼狗。

    “嗅,嗅,上―――虎子!咬他们,咬”他指使狼狗上炕。狼狗果然听话地跳上炕,瞪着两只红眼珠子来回打量,血红的舌头搭拉着老长,鼻孔还呼呼喷着气。

    “妈呀!”贝贝大叫一声尿了一裤子。东东也吓坏了,他平时见过不少狗,可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害怕过。狼狗看看他们把嘴伸过来,贝贝把头紧紧扎在哥哥怀里,东东盯着血红的狗嘴,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红卫兵小将们被他们害怕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那条狼狗看了半天,只是过来闻闻便下去了,东东长长出了口气。

    “行了,别挖了,当心挖出屎来―――走吧!”红卫兵们也觉得没趣了,一声令下,又呼呼啦啦离开了小屋,看来他们也了解这间小屋的历史。

    “妹妹,别怕,他们走了”东东安慰着仍然抖个不停的贝贝。

    “哥哥,我要妈妈”贝贝满脸泪水。

    “别着急,妈妈一会就能回来”东东心里明白,家都被抄了,妈妈一定也好不了。他又想了想说:“贝贝,你在家等着,我去把妈妈找回来”

    “不,不嘛―――”贝贝又想见妈妈,又不敢独自在家。

    “贝贝,勇敢点,他们不会再来了,我尽量快点”

    “可是―――”

    “没事的,啊!”东东跳下炕,用几张报纸把大花猫包起来,就放进红卫兵刚才现挖得坑里,再用铲子填平。出去把窗户上的塑料布重新钉好,撕裂的地方用胶布对付贴住。最后把即将熄灭的炕火再添些柴,这才嘱咐贝贝几句关门离去。

    东东在附近街道上转了几圈,却不知该去哪儿找妈妈,他也看不到那几个抄家的红卫兵,再说大街上能自由活动的人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即使看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怀着一线希望跑到妈妈的工作单位,工友们告诉说他妈妈大清早就被押走了,去哪儿不知道。东东很失望,这么大的市区,该去哪儿找呢?他低着头漫无目标地转来转去,正打算先回去,不由眼睛一亮,因为他看见了那条大狼狗。有了大狼狗,那牵狗人一定就是抄他家的红卫兵了。东东躲在一边悄悄盯着,那几个红卫兵都站在路口,象是在等什么,他反正知道跟着这些人一定能找到妈妈,所以就耐着性子等着。过了一会,那些红卫兵也没有走的意思,东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他总觉得那条狗好象已经注意上他了。又过了一会,东东看见红卫兵们都朝一个方向指手划脚,他也看见那个方向过来很多人,拥挤不堪,边走边喊口号。等近了,他才看明白原来是一大群红卫兵正押着几名‘罪人’游街示众。他们都高举**语录痛斥着‘罪人’的恶劣行径,高呼:“打倒一切与人民为敌的反动分子,让黑五类的死把子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口号。这场游行的领导者还是陈兵,路口牵狗的红卫兵也正是在等他们。

    当游行队伍经过眼前时,东东一眼看见了妈妈,此刻的高华简直变了人样,赤脚走在冰冷的路面上,一身泥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和鼻孔都挂着血迹,一缕头发连着头皮贴在脸颊上,唯独与其他‘罪人’不同的是,脖子上并没有挂上写字的大牌子,而是挂了一串各式各样的破鞋。东东并不知道挂破鞋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有人照顾妈妈,怕牌子太沉。看到妈妈的样子,东东的心比被刀搅还难受。游行队伍过去后,他就跟在后面,大约就这样走了半个小时,东东跟到一座大院门口。这里看上去好象是政府办公的地方,游行队伍在大院里组织了一个临时会场,提前接应的红卫兵从办公大楼里搬出些桌椅板凳,大会主持人仍然是威风八面的陈兵。东东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跟他家人过不去呢?在他的记忆中,爸爸妈妈好象并没有欠这个人什么呀。大会开始后,还是陈兵带头朗读**语录,发动群众大胆揭发。郭丽红这时也在会场里晃来晃去,象是在与别人交流着什么,她和陈兵可真是天生的一对。

    批斗大会在紧张有序,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进行着,斗争一阵比一阵激烈,口号一次比一次响亮,不过他们的一言一行,对于东东这种黑崽子来说是听不懂看不懂的,他只看见陈兵在骂他妈妈,打他妈妈,只听见陈兵义愤填膺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