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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素姐送回明水 吕厨子配死高邮(4)

    他对了那些牢头禁子说道:“我也不是无名少姓,我也不是真正偷骡。龙图阁大学士吕蒙正是我的大爷,侄儿是举人。我家里也有二三千金的产业。只是这一时‘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深坑被犬欺’!你只留我口气儿,你们的便宜。我昨日遇着俺家里人往淮上卖麴的,捎信到家去了,待不的一个月,情管就有人来。那时我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喜欢也在你们,后悔也在你们!”

    说得那驿卒们欲信不可,不信不能,背后说道:“天下事都不可知,看他在本官面前大意拉拉的,一定是有些根基的物件。万一叫他死了,官的嘴翻来覆去,有甚么正经,没人的说话便罢,有人说话,往我们身上一推。告状要起人来,这也不同小可!他既说家里人到,有恩的报恩,我们遭着这样的刁恶的人,也不消十分的拘禁,轮流的每日给他几碗吃,等到一月两月没有人来,再做话说。”所以吕祥虽是被驿丞打了三十,倒也还不受以下人的大亏。

    但这些禁卒怎的每日供他的饭食,做好做歹的在驿丞面前周旋,将他上了锁,脚上带了脚镣,放他出街讨饭。他这个傲气,别人讨两碗,偏他一碗也讨不出来,常是一两日水米不得沾牙。兼之低心憋赖,在那同锁的囚徒里面,一味咬群,众人合了一股,大家作贱。若不是有个救星,这个狗命,料想也是难逃。谁想这等歪人,遭了这等颠沛,他那死期不到,自然钻出一个救命老官。

    旧驿丞推升了扬州府的仓官,新来的驿丞姓李,山东滨州人,择了吉日,一般也出了张条红纸到任的启示,升堂画卯,头一班一个驿书参见,第二班几个马夫,第三班就是徒夫。众徒夫磕过一头,吕祥又另自磕头。李驿丞问道:“这个徒夫,系我山东人说话。”吕祥道:“小的是济南府绣江县人。”李驿丞道:“原来是同府的人。你犯了什么事,问这里徒罪?”吕祥没的回话。众徒夫说道:“他来这里做贼,刺了字,所以问的是这里徒夫。”李驿丞道:“为犯别事还可,这刺字的贼徒,可容不得情!”吕祥道:“小的虽是刺字,通是屈情,那里有点实情气儿?小的是个数一数二的厨子,觅给明水狄监生家里做活。狄监生选了四川成都府经历,先来家里祭祖,留下小的在京里领凭。小的领了凭回来,狄监生等不的,去了,把小的行李工钱俱没留下。狄监生的娘子合小的往前赶船,赶到淮安没赶上,没的小的的工钱行李不要么?赶了他两个骡,还没得卖出去,叫扬州府的番子手拿住,屈打成招,说我是贼。爷详情,这就是贼吗?”李驿丞笑道:“这是拐带,那是甚么贼。你且去,看我有处。”众人带着锁,依旧讨饭去了。

    这李驿丞单身上任,不曾带得家小,止跟着两个家人,紧到年跟底下,把一个会做饭上厨的家人病倒,那高邮孟城驿的驿丞,虽是散曹,颇有交际,新年有来拜节的客,多有该留他坐的,卒急寻不着个会上灶的。这吕祥乘这个机会,便做了毛遂官人,对了那一个不病的家人说道:“闻说那一位管家极能做菜,如今有了贵恙,没人服侍老爷。我在下不才,这把刀的手段,也没有人比下我去的。我不惟会做饭,我且能会摆酒。我不止于会摆酒,凡一应这些拖炉油炸,我无所不会,李爷何不将我开了锁镣,把我当一个内里人使唤?本乡本土的人,不胜似使这边的生头?你若是说得李爷依了,凡厨下头一分好东西,我先敬了你,其次才孝敬李爷。”

    家人应允,来对李驿丞说了。李驿丞道:“他前日自己说是个数一数二的有名的厨子,我也想着要用他;我但见他贼模贼样,是个凶恶不好的人,我所以不曾言语。”家人道:“他是咱同府的人,隔咱不足一百多路,他敢半点欺心,我赶到他家火底下,拿了那驴合他娘!咱如今年下见没人指使,怕他怎么?放他出来,叫他洗括洗括,当铺里查件旧棉袄旧棉裤叫他穿上,再买顶帽子,买双鞋给他。”驿丞道:“没见他怎么等的,这先使两数多银子哩。”家人道:“他要好,叫他穿着替咱做活,他要可恶不老实,呼顿板子,给他剥了衣裳,还叫他去做那徒夫。他说会炸果子,这年下正愁没甚么给人送秋风礼哩,这乌菱、荸荠、柑橘之类,都是他这里有的,咱炸些咱家里的东西送人,人看着希罕。”李驿丞道:“也罢。你合他说妥着,讲开一年给他两数银子制衣裳,这眼下给他扎括的衣帽算上钱。”家人将言都对吕祥说了,吕祥喜不自胜。即时叫人替他开了锁镣,跟着家人见了李驿丞,又将前后的言语申说了一遍。许他一年给他一两二钱工食,吕祥也不敢争竞。果然与他从头至尾换了衣帽鞋袜,专在厨房做饭。新年媳妇,也未免有三日之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