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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行头脑发胀地看着面前不停吵嚷的四位城主。各家被掳走了一个嫡子,还被清晰告知了去向,于是这四位城主没有半点耽搁地来找雷行,一齐勒令雷行速速交人。

    这四位城主都是距离兰溪六城最近的四城之主,比雷行这位总城主稍低半级。瘟疫爆发前也有过或公或私的来往,彼此也算熟识,加上丢了嫡子的焦急愤怒,言语之间就颇为激动吵闹。雷行没有想到岳棠竟如此大胆公然掳人,也知道她是为了药材狗急跳墙不择手段,本应借此机会惩治她一番,再令她不得不求自己,也就是求着岳家势力来助她再次抗瘟,但就在这四位城主到来之前,洪定已然前来知会过自己,那学着岳棠的语气表情活灵活现的样子还萦绕在雷行眼前——

    “雷总城主不必来找我商议放人之事,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没有药材,我就把这四个小公子从城楼上大头朝下往下面扔,就算他们为抗瘟肝脑涂地了。”

    岳荣的话也在雷行脑海里震荡“你可以想法子令她向你求救,但不必试图令她妥协,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四位城主言语间更嚣张了——

    “竟敢绑我儿子!她是不是活腻了!”

    “可不是!这可是我们的地界!她初来乍到的以为自己真的是钦差了?!”

    “狗屁钦差!仗着个还没坐稳龙椅的一介女流,有本事带着足够的药材来啊,在我们这里打劫算什么英雄好汉?呸!就是一个不入流的瓜女子!”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怕是不会长记性,呵。”

    雷行的头更疼了。

    “这位威勇帼英将军,”雷行开了口,四位城主顿时安静下来看着他,“姓岳。”

    四位城主都顿了顿,其中一位说道“那又如何?她是个女子,还行四,连嫡女的边儿都沾不上。”

    “嫡女也是女,无用的。”另一位城主说道。

    “对对对,无用的。”其余两位也附和着。

    雷行“再如何无用,此时也是有用的。”

    四位城主又是一默,岳棠在此抗瘟对于岳家的作用,他们都心知肚明。现在要动岳棠,就是触岳家的霉头,任谁也是不敢的。

    “我儿子现在到底在何处?”一位城主急道,“来劫人的人可是明明白白说了,要把我儿子带进这里病患最多的医馆,跟旁人做一样的防疫措施,药材够用几天,他就能活几天!这里病患最多的医馆在哪儿?”

    “我们干脆发兵围城直接杀进去把孩子们救出来,”另一位城主说道,“那岳棠不过带了五千人马来,我们这随随便便加起来就有一万人了!”

    “对对!”另外两位城主立即响应,“我们立即回去召集人手!”

    雷行烦躁地闭了闭眼,强压着怒气略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睁眼盯视这四位“泰州动乱怒斩世子,都没听过吗?!”

    四位城主又一起失了声。

    就在女帝登基前不久,东南泰州一带流民暴乱,岳棠率军平乱。当时暴乱的起因除却连年赋税及突发水患,还有当时的泰州总领暗中派人四处杀害十五岁少女并剜心取用而导致民怨如沸。而这位总领取妙龄少女之心,不过是听信巫医所言,每月取三位少女心尖一点嫩肉为药引熬药,可令他那十七岁独生子的顽疾在两年内痊愈。

    这独生子虽只是总领之子,却因为他的生母、总领之妻与皇族沾亲带故,从而给这儿子挣了个“世子”的名分,享皇家贵戚待遇。

    岳棠抵达泰州后分拨了一批人去协理水患,之后立即带着剩余人马直杀总领府邸,将那恨不得藏在金屋中的娇贵公子拎了出来,直接提上马带至城中民众聚集处,一刀就砍下了公子的头,抓着头发提着给众人看,高声喝道“祸患已除!”说罢随手抄了一杆长枪往那还在滴血的头颅里一扎,再将枪尾使劲往地上一戳,这位公子的头颅就这么面目全非地立在众人面前,示众月余才允许家人收尸。

    雷行扫了四位城主一眼,以为终于压制住了他们的打算,没想到其中一人又道“我们又没有因为儿子而谋财害命,她凭什么劫人还打算下杀手?”

    雷行盯着这人“你们四个给她的假药材害死了多条人命,没听说吗?”

    又一人嘟囔“那些人的命还能叫命吗……”

    雷行冷哼,烦闷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想让她求你们,给各家找点好处,那就趁早回去备好棺椁,祈求她能给你们的嫡子们留个全尸。因为她已经放出话了,没有药材就让他们肝脑涂地。”他迎着四位城主惊异的目光,再次强调,“是真的肝脑全都涂在地上。”

    四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其中一个暴脾气的怒喝了一声“她敢”,却没什么底气。

    “那现在就只有忍气吞声准备药材这一条路可走了吗?”终于有位城主抛出了这个问题。

    雷行老神在在地轻微喘了口气,说道“她要求置办的药材量,你们手头有么?”

    四位城主面面相觑,老实回答“不太够。”“筹措一个月的话可能会有,但也不一定。”“她要的药材现在在西北到处都缺货,她还要量那么大。”“就算有,为什么要给她?等她来求!”

    雷行微微瞪眼“刚才的话白说了?你们等她来求,就等着给你们儿子收尸!”他见他们不说话,又道,“先把孩子们救出来才是正理!”

    四城主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说怎么救?”

    雷行抬起手往北边一指“那位的药材库里,可是什么都有。”

    其中一个城主恍然道“惠王?!可是惠王已经失踪多日了,他的药材库在哪儿我们更是不知道啊?”

    雷行一笑“惠王在哪儿不重要,他的药材库在哪儿我已经有了眉目。”

    四位城主立即来了精神“什么眉目?说出来我们参详一下,立即带人搜!”

    雷行“我抓到了一个人,他知道药材库的具体地点,但无论如何用刑,他死活不说。”

    “你这刑讯手段不行!你把他交给我,我不出两个时辰立即给你问得清清楚楚!”一位城主说道。

    雷行瞥了他一眼,笑道“不劳你大驾。用这个人交换你们的四个儿子,划算吗?”

    四位城主的眼睛齐齐一亮,复又担心道“岳棠她肯?”

    雷行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那就看各位如何配合我演这一出戏了。”

    岳棠看着雷行送来的手书,陷入沉思。

    洪定有些急切地看着她,问道“怎么样?有药材换那四个公子哥儿了吗?”

    岳棠将手书递给洪定,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诧异道“抓到了知道药材库所在地的人!邀请你过府共同审问?!这?丝毫没提那四个公子哥儿?”

    岳棠吐一口气,洪定急道“有诈!”

    岳棠笑着瞟他一眼“我能不知道有诈?但你的线报不也说,雷行确实在严刑逼供一人,只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没想到是知道药材库所在的人——虽然不知真假,但不去一趟,似乎也说不过去。”

    洪定略略思忖,说道“要带多少人手?雷府咱们不熟,脱身后路还得好好安排一下,再……”

    “谁说要去了?”岳棠一笑,“既然是想邀我一起审问,自然是看得起我的手段,那么就连人带刑具一起搬过来吧。”

    洪定瞪大双眼“这、这也可以?”

    岳棠悠哉一笑“顺手从那四个小公子身上割点东西给雷总城主带去,告诉那四个爹,若是过不来也没关系,我忙于治瘟实在无暇分身,审问之事有雷总城主和四位城主担待我十分放心。”

    洪定咽了一下“割……割哪里?”

    岳棠凉凉地笑“哪里疼就割哪里啊。”

    “这是我儿的玉坠!上面这是不是血迹?!”

    “我儿的垂发!上面有他的珊瑚扣!”

    “这云锦是他母亲特地给他做的新衣裳上面的!这闻起来有血腥味!”

    “我儿是不是受了酷刑!”

    四位城主在看到洪定派人送去的东西之后就再次陷入激动的吵嚷,雷行迈入议事厅时又觉得头疼欲裂。果然这四位又围住他,让他答应岳棠的要求,连人带刑具都搬到岳棠指定的地点去,不然担心自己的儿子们立时就要身首异处。

    “她现在不可能对孩子们动手。”雷行肯定道,“她还没有得到药材。”

    但这四位压根不想听这种言论,举着那些玉坠垂发云锦之类的东西塞到雷行眼前,已然有开骂不是雷行自己的儿子被绑了他不心疼的意思。雷行被逼得不胜其烦,拿出总城主的架势震慑住他们,看着那四样染血的物件眯了眯眼。

    倒是小看了这女子。

    但也是高看了这四位城主。

    雷行厌烦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道“罢了,四位爱子心切我了然于心,也就各退一步,与那岳棠商定审问地点吧。”

    这天的傍晚,雷行并四位城主端坐城外河道边的开阔地界,架好了刑具,将那知道药材库地点的男子双手各绑一端拉吊在木梁上,等着岳棠到来。

    这地方是岳棠选的,前后不搭左右不靠,又因河道在旁而不便埋伏。雷行坐在这里不过半刻,已经在内心感叹了几遍这岳棠真会挑地方,让他连安排人伏击都做不到,更别提此处离医馆有两个山头,突袭更是难上加难。

    岳棠姗姗来迟。

    她仿佛被邀约看戏一般四平八稳地缓步而来,身后跟着洪定及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原本正要见礼的众人因这少年的到来而致使一位城主突然冲出坐席,直冲到了岳棠面前,又想喝问又是忍耐,还有些惊疑不定,看向那少年急切道“聪儿?你怎样?可有受伤?”

    那名唤聪儿的少年简直要哭出来,却又生生憋住,哽道“爹……我、我没事……”

    城主逼近岳棠,忍耐着问道“将他交给我,我便既往不咎!”

    岳棠笑了笑,洪定已经站出来挡在她身前,毫不客气地推了这城主一把,斥道“放肆。威勇帼英将军三步之内,岂是你能近身的?行礼了么就这么横冲直撞的?”

    城主面色涨红就要发作,岳棠笑着轻轻用手背拍了拍洪定的肩膀令他让开,走到这城主身边靠近他耳侧,停了停,动了动唇,却没说出半个字,接着后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能令在场其他人都听清地说道“汤城主,急什么?人我都给你带来了,还能半途跑了吗?”

    雷行及其他三位城主都狐疑地看着他们,明显已经怀疑这位汤城主与岳棠有私下联络交易。

    汤廉连忙向后退了半步与岳棠拉开些距离,带着些恼羞成怒地说道“瞎攀扯什么?休要在众位大人面前胡言!我与你今次可是头一回见面!”

    岳棠不置可否的样子笑了笑“汤城主别慌,我可没有丝毫离间的意思呢,就是让您安心,聪儿在我这儿挺好的,除了有点害怕,旁的也没什么。您也知道,聪儿没怎么与这些穷人待过,又见到那些人一身的流脓溃口,受了点惊吓也属正常。”

    在座的都是惯于耍诈的老手,然而将疑似阴谋估计的东西说到明面上来,反而更惹人猜疑。当即就有个城主指着汤廉怒道“怪不得你最镇定!原来已经与她密谋好了!她就只带你的儿子来!我们的儿子呢?!”

    汤廉急道“别被她的小伎俩蒙蔽!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带我儿子来!”

    另外两位城主低声交谈了一阵,其中一人对雷行说道“雷总城主,这事儿我们也看不分明,还是你来决断吧。”

    雷行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岳棠,起身与她见礼、让座,看着她闲适地落座,几乎要以为她根本就不担心药材。那名为汤聪的少年与洪定一起站在她身后,虽然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父亲汤廉,却没有奔去汤廉身边的意思,令人十分疑惑。

    汤廉想走到汤聪身边揪他过来,却被洪定凌厉的防御之势所阻,只得不停给汤聪使眼色,让他到自己身边来。而汤聪几番看他眼色似乎左右为难,最终支支吾吾地说道“爹,我不能过去……回去了也是个死……”他拉起自己左臂衣袖,一个已有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爹,家那边没人能治是不是……”

    汤廉惊得冲过去看,这次洪定没有阻拦,只淡淡提醒“汤城主,这可是瘟疫。”

    汤廉的脚步生生在离汤聪三步之处顿住。汤聪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惶和失望“爹,你、你怕我吗?”

    汤廉又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看向坐在椅子上毫无动静的岳棠,声调里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惧怕“岳将军,我儿已感染瘟疫,这与你先前说的完全不同!”

    他所说的是岳棠命洪定去劫人时留下的口信——“尽量保证贵公子不染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