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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门兄弟1:结义_第二十二章 引狼入室

    夜里八点,锣鼓正急,丝竹正响。常啸天刚刚在包房坐定,袁经理点头哈腰忙不迭地跑进来:常先生,有日子没见您了,怎么一个人?

    常啸天点点头:这里没你的事了,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袁经理省事地退出来,命伙计送入时新瓜果,站在那里思忖了一下,飞快地奔向后台。

    今晚,梅映雪的戏折是《贵妃醉酒》,一出场便是雍容无限,博了满场一个碰头彩。可接下来,声腔却是喑哑无力,尾音颤若游丝,她勉力维护,若非眼花缭乱的台步和震天的锣鼓跟着,堪堪就要被人喝倒彩了,最后醉倒在地的一个卧鱼儿,竟是趔趄在台上的,终于有人哄了几声。

    常啸天极感意外,站了起来,不再往下看,快步走出了包厢。

    后台化妆间里,梅映雪正对了一只盆盂拼命地呕吐,常啸天扶起她,见她妆未卸净,面色蜡黄,一见到他,就悲从中来地叫了声:常先生!您可来了!便晕在他怀中。

    常啸天马上将她送入医院,医生证实她已经怀孕,三个月。

    一个刚红起来的名旦,未婚有孕,自然要被小报大肆渲染,成为有闲阶层茶余饭后的谈资。袁经理通过阿三一再向常啸天保证,自从常啸天召过她一夜之后,确实也有公子哥儿和白相人对她垂涎三尺,但一听说这是常啸天碰过的女人,都退避三舍,只远观不敢亵玩。因此,可以说梅映雪来沪之后,只有常啸天这一个男人。可常啸天绝不相信一夜欢娱便能结因种果。何况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样的老话听得多了,除了容貌上酷似蒋清,这梅映雪并没有什么地方能格外打动他。他对流言蜚语一笑置之,只不过又派阿三出面,给梅映雪送去一大笔款子,希望事情能就此平息。

    梅映雪可不这样想。自从那天早晨,从汇中饭店哭奔而出。常啸天这个叫人爱又叫人恨的男人,已经深深种入她的心中,再也挥之不掉。她多方打听着他的情况,才知道袁经理言之不虚,与常啸天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共度一夜,真是上海滩多少女人的心中梦想。而她,一个外地的戏子,只因为容貌上与他的前任情人相仿,便有这番荣幸,真可以说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福分。

    从那天起,袁经理也明显客气了许多,阿三送过来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他一分不少地全转交了她,并嘱咐她千万不要乱讲话。梅映雪心中悻悻,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她只能暗暗祈求常啸天不要忘了她,再给她机会。时隔一个半月,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欣喜之余,便把这件她认为是天大的好事告诉了戏班张老板和袁经理。

    张老板吓坏了,当即就要她打掉孩子,不要张扬。他想常啸天既是个黑帮头子,肯定杀人不眨眼,一不清爽来个杀人灭口,弄死人就像踩死只蚂蚁,更要连累到整个戏班子。袁经理也是一筹莫展,说这种事情不好讲出去,万一常啸天不信就糟了,何况人家常啸天只是幸了她那么一次,以后再没来找过她,可见他并不想维持这种亲密的关系。

    梅映雪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树叶掉下来怕砸了头,一个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她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心中有数,这肯定是常啸天的骨肉,有了这个孩子,她就总还有一天能与常啸天再度结缘。常啸天这样的男人,天生是会让女人为之着魔的,更何况是梅映雪这样内心、外表都风情无限的女人。

    天遂人愿!当袁经理主动给她通风报信,说常啸天又一次光临戏院,梅映雪狂喜不已。她演了十几年的戏,都是别人编戏写腔,这一次,终于轮到她自己设计了。她演得很投入,把倒仓模仿得惟妙惟肖,把昏厥掌握得恰到好处。精心设计,倾力投入,她坚定地给自己安排了命运:在台上唱戏的生涯该剧终了,辉煌和精彩应该留给以后的人生。尽管,结局还是未知数,但她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赌上这一把。

    被袁经理不幸言中,常啸天根本不与她一起入戏,反而让她成了小报记者笔下的笑柄。大戏院里唱不下去了,戏班老板和同行们都对她冷眼相看,像是她一个人砸了全班人的饭碗。这些势利小人,只顾怨她梅映雪出丑误戏,却都忘了让她独自挑起戏班大梁,以身恭敬那些地痞流氓、富商公子,他们敬她为衣食父母的辰光。这更让她感受到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正当她凄凉无限的当口,戏院后台大老板黄省三,带了倨傲的神情,携款屈尊来到戏班驻地。

    天龙大戏院一直是阿三打理的生意,在这里给老大捅了娄子,依他的想法,恨不能立刻使上强硬手段,把这个倒霉戏班全盘端离上海滩。只是临来之前,邵晓星对他道:天哥要息事宁人,最好由着天哥的主意。祸我们几个已经惹下了,再出什么差错,可更对不起天哥了。

    阿三记住了邵晓星的话,可是当了袁经理这等下属的面儿,从他口中出来的话,可就是三爷的味了:张班主,可能老袁告诉你了我们在上海是干什么的!天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姓梅的脸,她却用来上鼻子。你叫她看好自己的身份,一个半红不红的戏子,凭什么要挟天哥?

    是,是,不敢!不敢!张班主浑身颤抖,连连点头。

    阿三始终阴着脸:你们也来了几个月了,不会不清楚,上海滩的街头上天天横着不知名的死尸,还有多少人沉在黄浦江里,只当是氽了馄饨。你这次要是还由着她胡闹,恼了我们兄弟,当心人财两空!

    张班主正诺诺连声,梅映雪掀帘而出,直逼阿三走来。她眼神空荡荡的,没有神采,吐出的话却清晰如珠,掷地有声:三爷,请您回去和常先生说,他的好意,映雪心领了。映雪洁身自好,并不图他的钱。只是请他记住,我既然怀上他的骨肉,做人做鬼,心中已认定是常家的人了。我自己来,免得弄脏你们这些大爷们的手!

    袖影挥处,刀光一闪!

    血,从梅映雪的皓腕之中猛地蹿溅出来。一片惊呼声中,梅映雪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她豁出去了,她不能让人就这样用几个钱就打发掉,她要孤注一掷!

    阿三万万没想到梅映雪这么厉害。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可不想落个大白天当众逼死女戏子的恶名,即便他已经恨得牙根直痒。他上

    去夺刀,按住她业已割断的动脉,向四下逃开的人大叫:还不帮一把,把人弄到医院去!

    张班主已经吓得瘫软了,只有袁经理和戏班里的一个姓罗的小生还敢伸手帮上一把。几个人将梅映雪抬出去,一路之上,咔嚓之声频响,不知哪钻出的小报记者,都约好了一样,一言不发,足足有四五个如蛆附骨般跟了疾跑。

    阿三急忙向唐轩吩咐道:快,去找邵晓星,解决这些记者!

    又叮嘱:先别让天哥知道。

    医院里,闻讯赶到的邵晓星带了十几个兄弟,半推半拉地将记者们带离。邵晓星直接将他们就近带到一家小咖啡馆,先和他们一一握手,又将自己的名片发给他们。他虽然在三个月前被革了职,这次事出紧张,就用了天华公司总经理的名头。

    上海滩的小报记者们平时以无冕之王自居,并不将谁放在眼里,这一次被强行带过来,本来窝了一肚子气,但见这个流氓小头目一派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模样,再看了名片上的头衔,都明白常啸天手下的大将到了,互相看着坐下来。

    邵晓星笑问:诸位这一阵辛苦了,天哥让我来问候大家。

    一个年轻记者不知深浅冲口一句:算了吧。常啸天还能想起我们?

    邵晓星笑容不改:天哥在新闻界朋友很多,谁对他关心,他心中有数。

    一个年龄大些的记者忽地站起:邵先生,你们想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难道仗了人多势众,要对我们这些个拿笔杆子的用强?

    他说得另外四人也都神色不安起来。

    邵晓星望定他:这位兄长的想法未免可笑!上海是法治社会,你们有你们的工作,我有我的事情,各为其主,犯不着做违法的事情,不至于搞得剑拔弩张。坐坐坐,喝杯咖啡,小歇片刻。你们要采访的人反正也暂时不能回答你们的问题,不如我们一起等。也许,还能交个朋友。

    亮晶晶的咖啡杯端了上来,一人面前一只。邵晓星一挥手,周围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只有邵晓星一个人陪着他们,伸手做着请用的动作。揭开杯盖,几个记者都直了眼,杯子是银的,里面可是黄澄澄的金子!

    邵晓星不动声色地起立:凡事有个限度,过分追究别人的隐私,并不是明智之举。大家要与我邵晓星做个朋友,喝掉这杯咖啡。等我回来,如果有谁没喝,我一定会仁至义尽,送他回家。说罢,他也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回转,桌上只余五只亮晶晶的空杯。邵晓星极有风度地和他们一一握手:我还有事,不陪诸位,大家要茶点,都记在我的账上,顺便把你们名字和地址留下来吧。

    最后,他又亲切一笑:说定了,再见面,我们是朋友。如果今后遇上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也许今后,我还有麻烦各位的时候呢!

    几个记者已彻底被这个年轻人的气势所压服,皆赔笑道:不敢不敢。

    阿三在医院里等消息。他刚刚新婚三天,一套新西服沾了不少血,见了邵晓星回来,心里才算有了底,苦着脸向这个老弟申诉道:妈的,真没见过!这个姓梅的女人发起疯来比蒋清还厉害!

    邵晓星铁青了脸,一言不发,心中骂了何止千万遍:怎么给天哥找了这么个大麻烦?我们当时肯定都鬼迷心窍了!

    天华总公司。

    常啸天从经理室走出来,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正一路询问着向这边走过来,他微微一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蒋清最要好的女友。

    徐丽敏看清是他,一时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大方招呼道:常大哥,您好!

    常啸天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怎么会来这里?

    徐丽敏家道中落,这些年经历坎坷,但开朗的性格并未改变,笑道:我开了家小纱厂,在天华公司进纱胚,正赶上头寸紧,周转有些不灵光,有车货取不出来。那天在货仓看到小邵,知道他在这里管事,想找他卖个人情,帮帮忙。

    常啸天极为意外,思忖一下向旁边人吩咐:打电话去天字七号货仓,说我说的,徐小姐的货以后随时放。

    徐丽敏惊喜:太谢谢你了,常大哥!

    常啸天将她让进邵晓星的办公室,问:你家怎么开起纱厂来了?

    徐丽敏神色黯然:家父过世,家中境况大不如从前。经营的两家小厂,生意都不好。我就开了这个纱厂。

    常啸天叹气:一年前,徐荫楠先生被罢免的消息我还是从报上看见的,但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撒手人寰。

    家父是气郁成疾。为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政府不理会我们,日本人也整我们,我父亲的下场很惨。徐丽敏提起家事,语气沉痛。

    常啸天眼前蓦地出现当年徐家公邸彻夜笙歌、花团锦簇的盛景,心中着实感叹:你父亲早就对日本人的野心有所警觉,政府却将他罢免,现在看起来,真是一宗天大的冤案。

    可惜,我们家只剩下孤女寡母,无法再为父亲陈冤申诉,何况政府现在还不知悔改,还在坚持绥靖,误国误民!徐丽敏越说越愤愤然。

    常啸天突地心念一动:怎么,你和小邵经常来往吗?

    徐丽敏露出一丝笑容:谈不上来往,只是聊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