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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梦想与现实

    周局长再到梨花村时,冷晏如找他谈自己的构想——想在中小学生中展开xìng教育,并将自己的教学计划、教案、论文等给他看。他当即表示支持、赞赏。一周后,他回了信,让她去师培中心,培训部分教师,再试点几所学校,观其效果和反响。可行的话,再在全县推广、普及。

    因为准备充分,晏如得到老师们的肯定。

    周局长对她说,师培中心教师紧缺,看她各方面能力都强,适宜在此工作,问她愿不愿去。冷晏如说出心里的顾虑。他听后,“噗嗤”一笑,道:“你真幼稚!只要工作干得好,哪个管你支边的事?”

    以前申请支边,带些书生意气。结果“发配”到如此偏远之地,贫穷、落后、保守,像被人缚住了手脚,才能得不到施展,还凭空遭受白眼和冷遇。现今袁翠陌也离去,她独守着空荡荡的校舍,总有孤独、凄凉之感。白天有孩子们,校园还充满生气。一放学,整个校园就空了。她仿佛被抛弃在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尤其晚上,漫卷的空茫裹挟而来,人就像掉进了寂寞的冰窖中。好多回,她打算辞职,像冷颖一样,独自去闯荡。思来想去,还是留了下来。不是她没勇气,而是现实不允许。一个冷颖,已令家人操碎了心;加上她,她怕家人会崩溃。虽然她收入不高,工资也不能准时兑现,好歹还稳当。她自己种了菜,村民再送些,基本不用买菜。她每月的工资,除了米、面、油、肉(一周割回)的花销,还能节约上百元,足以补贴家用。如果能离开梨花村,她更求之不得。

    局长高兴,要为她庆贺,邀请了几个认识的朋友。周局长向众人夸道:“冷老师人虽年轻,但爱探索,有思想,有情怀,有抱负,我很欣赏。我认为,不管干哪行,不管在什么岗位,都要踏踏实实地干,干好。做事应付、马虎的人,不管多聪明,多有才华,都难以成功。”大家表示赞赏。有人拍马道:“你到教育局不久,就把各学校搞得风生水起。凤祥中学那个烂摊子,都说捡不起来了。你一来,调整了人事,进行了改革,如今学校口碑好得没的说。几年时间,全县高考升学率提高了百分之四十!”席间,有人向晏如敬酒,都是象征性的,也没人勉强,更没什么规矩。局长强调,“逼女同志喝酒的男人,人品需要考量。”周局长难得好兴致,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许多。

    “从没见周局这么高兴过,他看好你!”席间,办公室主任雍姐意味深长地对晏如说,“他经常夸你哩……”雍姐四十岁上下,长得体态丰盈,皮肤光洁有弹性。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心打扮,刘海自然飘逸,头发卷曲有度,服饰简单得体。她不爱开玩笑,但不拒绝玩笑,听到好笑的,就捂住嘴笑。她说话不急不速,行事不温不火。

    晏如心下疑惑,不知她话里的含义。

    酒过三巡,周局长要去歌城K歌。车子在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停下,橘黄色的月亮,谜团般挂在梧桐树上。载客的三轮,“吱溜”一声晃晃荡荡地擦身而过。歌城飘来五音不全的男女嘤嘤呀呀的声音,令人呼吸不得。歌城不是个安静的地方,每首歌都很抒情,却少有真正抒情的歌手。晏如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木偶似地笑,木偶似地拍手。雍姐拉她点歌,她勉强点了首《橄榄树》,又被逼着唱了首《耶利亚女郎》,就不愿唱了。雍姐又拉她跳舞,推辞不过,她跳了一曲。周育恒也和几个男人,摇头晃脑地乱舞一通,头和脚不在一个节拍上,像滑稽剧的小丑。一屋的人,像皮影戏里的剪影,在屏幕上表演。她人在那里,心早不在焉,她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这场合下的人。“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这歌唱进了她心里。在越喧闹的环境,她越感到寂寞,越容易想起云帆。

    突然,有股混着酒味的热气向她耳膜袭来,她敏感地转过头,猛见周育恒的目光盯着她的脸。她嫌恶地皱皱眉。

    “怎么啦?不高兴?为啥不点歌唱?”他的脸在歌厅花花绿绿的灯影下,变得光怪陆离,甚至有些狰狞。他醉了,醉得不轻。

    晏如本能地朝旁挪了挪,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不会唱。”

    “撒谎!明明唱得很好嘛。”周局长换了个姿势,将手搭在她背后沙发的靠背上,向她靠得更近些,声音有些暧昧,“对我有看法?”

    “没有,怎么会呢?”晏如低眉,淡淡地说。衣角边滑了一根线,她摆弄着,犹豫是否扯断它。

    “哟哟,又撒谎,脸都红了。”他刮刮她鼻子,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她狠狠地扯断滑落的线,厌恶地挡开他的手!她“嚯”地站起身,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顾不得局长的表情,径直跑下楼,拦了辆三轮,直奔酒店而去。

    闪亮的霓虹,将天空戳了个窟窿。

    回到酒店,她旋开水龙头,对着喷头狠狠地冲,泡了一个多小时,还觉得很脏,连水都是脏的!她换下衣服洗了,挂在空调下吹。换了干净睡衣躺下,觉得被单气味难闻,熏得她胃疼。叫服务员重新换了床单、被套,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装着没听见,把眼睛闭上。过一会儿,听见雍姐喊她,她断定是周育恒遣她来的,仍不理。

    “冷老师,睡了没有?我是雍姐,找你说点事。”门外又说。

    晏如才起身,隔着门问:“雍姐,有事吗?我睡了。”

    “把门打开,跟你说几句话。”

    晏如裂开一条缝,确定只她一人后,放她进来。关上门,招呼她坐椅子上,自己对着她坐下。

    “周局不放心,让我来看你。”

    “劳你跑一趟,我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她尽量心平气和。

    “周局今晚喝多了,惹你不高兴了?不要放心上。男人都这样,喝醉了乱说,习惯就好了。”

    “我习惯不了!把我当什么了?”晏如红着脸,激愤道。

    雍姐沉默片刻,开口道:“周局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平时挺好的,酒喝多了不大管得住。他心里苦,老婆没文化,两人经常吵架。前几年离婚了……”

    晏如听了一半,抢白道:“男人想出轨,总会说类似的话——和老婆没感情,和老婆分居了,老婆没文化,老婆脾气不好……如果他只是普通教师,不是局长,他会嫌弃她?既然没感情,为什么结婚?我才不信这些鬼话!再说,就算他是单身,和我什么关系?我不可能为了可怜的荣华富贵,或者所谓的前程,出卖自己的灵魂!请他不要在我身上存任何幻想!永远不可能!”

    雍姐将手放晏如背上,语重心长地说:“妹吔,哪有那么严重?你年纪太轻,凡事不要太较真,委屈委屈就过去了,能把守底线就不错了。”

    “委屈?为什么要委屈?需要委屈吗?”晏如咄咄逼人,雍姐的脸沉下来,晏如自觉造次,便换了语气说,“我敬重他,以为他是个好人,想不到……!”

    “别多想,好好休息。我走了,周局等我回话。”雍姐站起身。

    晏如送她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道:“雍姐,麻烦你跟他说,我还在乡下教书,不劳他费心了,谢谢!”

    “不去师培中心了?你冷静下,考虑好了再决定,不要冲动!”

    “考虑好了!”晏如坚定地说。

    雍姐勉强笑道:“好吧。”

    晏如再次躺在床上,像一个步兵背着沉重的装备跑了五千米,忽然卸掉包袱,一下轻松了。冷静一想,或许,他对她真没别的意思?只是酒喝多了?记得他说过,他把她当妹妹看。会不会是她太敏感、小题大做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她反复确定是心理作祟后,觉得舒坦了许多。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梦中,她恍惚听见云帆在喊她,“小燕子……”她一时高兴,不觉惊醒,翻身坐起。睁开眼,发现手里握着电话,电话那端传出暧昧的声音,“小燕子……”仔细辨别,并不是云帆,却是周育恒。刚平息的怒气“嘭”地从脚底升腾,正想挂电话,那边又发声了,“我……想你!”

    她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爆豆子般说:“周育恒,以前我敬重你,因为我觉得,你还像个人!不要借酒疯胡言乱语!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上司,一个同事。不管你是局长、总统还是上帝,我都不可能看上你!你应该对社会、对家庭、对别人负责,不要侮辱高尚的情感,不要玷污别人对你的敬重,不要做下三滥的事!”说完,将电话一扔,扯断电话线。怔了半晌,脑子空白一片,不由哭了起来。折腾到半夜,疲倦得像得了软骨病,浑身没劲,头脑迷糊,眼皮沉重,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身起来,摊开信纸给云帆写信,只写了开头,再也写不下去。撕了,又写。如此反复。最后,她鼓足勇气给冷颖写信,恳求她把云帆的地址给她。信写好,怕后悔撕了,找了些厚纸,折了个信封,封上。昏昏地趴在桌旁,打了个盹。

    天未亮,她退了房,寄了信,拎着东西走了。

    坐上车,看着窗外变换的背景,心情平和许多。反复思量,事情仿佛也没想的那么恶劣。如果他不是局长,不是离婚男,或长得好一点。或许,她不会对他如此反感。爱一个人有什么错?谁能说谁的爱是高尚的,谁的爱是卑贱的呢?他不过爱了不该爱的人,这一点,和她爱了林云帆又有何差别?

    梨花开得正盛,白花、绿叶荡漾开去,望不到边的泛滥的美。走在树下,像走在童话中。麻雀、黄莺在花间婉转,嬉戏,不时有花瓣飘飘而下,隐隐有锄地、说话的声音,絮絮叨叨,琐琐碎碎,和谐而美好。路边玩耍的孩子,见到冷老师,就颠颠地跟来。一会儿,身后围了一串,争着跟她讲村里的事。

    “黎小花家的狗生了三只小宝宝,好可爱噢!”黎若灿拉着冷老师的衣角,歪着脑袋。

    小家伙们七嘴八舌地描绘小狗崽的模样,“有黄的、黑的、花的。”

    “我要只花的!”晏如迫不及待。

    “生了狗崽崽的狗凶得很,要咬人!”黎兴抬高嗓门道,“等狗长大了,喊黎小花给你抱去。”

    黎淼淼吃着烤红薯,嘴角黑的、黄的一圈,她将另一部分递给冷老师,手也是黑乎乎的。晏如摆摆手,摸着她的头说:“小花猫!你快吃,我不吃。”

    黎东阳嫌弃地说:“这么脏!给老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