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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没人吭声。

    满凤走回里间,把柜子里放的家私全拿了出来,一一交待,说这是为小姑子预备的;那是为小叔子预备的……走的时候,满凤说:"我走了。我也不欠家里什么了。孩子是你的,别亏了孩子。"男人只是呜坞地哭。

    满凤又挎着小包袱走了。她没有回家。听人说,她在县城东关的劳改厂对门开了个小饭铺。每个星期,她都准时地在接见犯人的时间去看那"相好"。"相好"判了七年,她得等他七年。七年之后,她才能再跟"相好"结婚。她就这么一直等着他……

    奶奶的"瞎话儿"(二)

    季和老祖宗八十二岁的那年夏天,在这个已有四代传人的小村落里,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那年气候反常,天气特别热。太阳像火罐子一样当空照着,空气里蒸腾着灼人的热浪,天地之间仿佛顷刻就会燃烧起来。然而,庄稼的长势却特别好。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谷子正在孕穗儿,肥硕的谷穗竟有一尺来长!一个个倒勾着头,漫散着夹有醉人的泥土气息的清香。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好年成,丰收在望了。

    季和老祖宗是由儿孙们抬着到地里看庄稼的。他已是熟透的瓜了,身边也已经有了四代传人,知道活下去的日子不多了,想最后一次到田里看看。这天,他的兴致特别好,一路上不停地给后代儿孙们讲述他创业的艰难历程,把他当年扎犁开垦的地方一处一处指给他们看。

    就在这时,在北部的天际处出现了奇怪的嗡嗡声,这声响像魔怪的干风一样盘旋在人们的耳际,只觉得眼前一黑,眨眼的工夫,一群一群的蚂蚱从远处飞来。只见它们打着旋儿"日儿,日儿"地落在地上,一个个头大、翅短、腿长,俨然像训练有素的马队,大的驮着小的,小的背着更小的,呈宝塔形一摞四五个,一摞四五个……那锯齿一般的长腿一旦接触地面,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立刻四下弹开去。顷刻间,谷地里响起了"嚓嚓嚓……"的咀嚼声。这可怕的吞噬整齐而又尖厉,就像有无数把菜刀在同时切割!仅仅一会儿的工夫,一大片绿油油的谷地蓦然在人们眼前消失了,只剩下光光的谷秆像筷子一般直立……族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季和老祖的脸立时变成了黄土色,他只觉得脊梁沟儿隐隐发凉,两腿颤颤地想跪,口中喃喃念道:"神虫!神虫!"族人们全都吓坏了,没人见识过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场面,也没人听到过这能吞噬一切的声响,全都像傻了一般。这时,季和老祖突然叫道:"快去取祖先的圣器!"立时有人跑回去,把那架饱喂血汗的木犁抬了出来。只见老祖晃晃地走下来,把那架木犁顶在头上,又颤巍巍地重新跪下。在炎炎的日光下,他高擎着乌黑油亮的木犁,向祖先祷告,恳求祖先的庇护。

    族人们也都跟着跪下,齐声祈唱……一个时辰过后,蚂蚱飞走了。人们把季和老祖搀了起来,齐声欢呼"圣器"的灵验!然而,季和却默默不语。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从心底的深处涌出来。多少年过去了,他不敢回想过去。现在,那过去了的一切历历在目!他恍恍惚惚地看到了老祖宗那微微抬起的手,看到了那神秘的老槐树和黑压压的先人……立时,便有湿漉漉的东西顺腿流下来,地上黄黄的一片。他再也没有勇气想那反叛祖先的事情了。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没有再发生异常的事情。人们已确信这祖先的"圣器"是可以抵挡一切的。

    然而,第十天头上,一大早便听到了可怕的嗡嗡声。这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刺耳,像骇人的飓风,又像大河决口!村里人都跑出来了,只见北部天空灰蒙蒙的,"神虫"又来了!后代人再也没有见识过如此的奇观:这是一支神的军队――首先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红头蚂蚱。阳光下亮着刺目的红头,红甲,红翅,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如队,队宽约三丈开外,红腾腾,齐刷刷,带着令人恐怖的呼啸;接着是一队绿头蚂蚱。绿头,绿甲,绿翅,绿肚。前进中头挨头,翅搭翅,万绿如剪,整齐划一,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神灵操演的绿色团队,绿晃晃、呼啦啦地压过来;紧接着是黑头蚂蚱。一律的黑头,黑甲,黑翅,黑腿,黑牙。那贼亮的黑头――字排开,坚硬的门牙像倒挂的尖刀一样龇着。黑得耀眼,黑得?人,仿佛一团黑色的旋风泼墨一般袭来!……前队刚落下去,后队又扑过来,从一队到多队,从多队到云集。太阳被遮住了!一时间从天上到地上,黑压压、灰蒙蒙、红腾腾、绿晃晃,分不清东西南北,看不见前后左右,只听得扑楞楞、咯嚓嚓、呼喇喇的声响铺天盖地。仿佛是世界的末日到了!季和老祖眼里流下了两行老泪,他"扑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地仰望苍天:"报应啊,这是报应!"族人们也跟着纷纷跪下来,万分恐惧地望着这一切。任"神虫"在身上跳来跳去,却一动也不敢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