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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莫问归处

    十一月的寒风之中,乱草苍黄的土堆之上,曾经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一对璧人——

    一个步步进逼,眸光阴鸷,言辞之间咄咄逼人得丝毫不留喘息余地,看情形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才肯罢休;另一个则是节节后退,神色凄然,哽在喉咙口的话语转来转去,数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与其说这是一种对恃,不如说是一种诡异的对视,一种探究心思的对视。彼此都想看清对方的心,可却又在不经意之间将自己的心藏得严严实实。或许,在他们看来,正视了对方的心就可以知道下一步该要如何走,可是,却没有那样的勇气先一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

    素衣怕的是为情所惑,天下大劫,那么,风湛雨怕的又是什么?

    他一直牢牢记得,在甫戴上面具之时,大师父曾经对他所说的那一句话,虽然轻描淡写,却是意味深长。“带上了这面具,红尘如斯,你就不再是你了,也回不了头了,即使回了头,你也已经不是前身了,切记,切记。”

    那时,他是多么坚定,多么义无反顾,可是现在——

    他哪里还有权利后悔?

    他哪里还有机会再回头?

    即使回头,也非前身。

    这是箴言,更是告诫。

    他身上有太多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极少可以为人所接受的秘密,因为这些秘密,他背负着难以想象的承诺,他不确定素衣能不能接受这些。毕竟,他所期望的结果和她所要的结果有天壤之别。

    就在两人黯然僵持之际,却不知随着风从什么地方传来令两人俱是一震的熟悉声音。

    “风湛雨,素衣既然不肯跟你走,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风湛雨眼色沉晦地扭过头,却见寒霜渐一身布衣,踽踽独行,缓步而来。

    他一向服帖垂顺的黑色发丝如今略显出几分散乱,随着衣衫一同被寒风撩起,坏了那素来儒雅温文的表象,看起来颇有几分猖狂。飞扬剑眉下的那一双眼像是不透光的水晶,深邃闪亮却没有半分感情,只有令人不安的寒意。

    “师父。”素衣低低叫了一声,咬着红唇,身躯因为惊慌而轻颤着。不过一声低唤,那其间的语调竟然像是求救一般,凄楚而无奈,听在风湛雨的耳中,更觉得伤怀心寒,如同被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割着。

    寒霜渐缓缓走到近处,无声地将他们的僵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那好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么?”横在僵持的两人之间,他极缓慢地开口,眼眸骤然凝成一根针,风湛雨的身影被夹入他眯细的眼缝中,像是突然被挤压到了极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窒息感。“强扭的瓜不甜,一味强求,适得其反。”听似无所谓的话语,实则暗含着诸多的讽刺与嘲弄。

    嘲弄的不仅仅是风湛雨,还有“她”!

    他知道,她必然是躲在这附近窥伺着一切的。

    风湛雨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对凤莫归的讥笑与不敬,压抑不住满心的忿然,毫不畏惧地缓缓将手中的“留影剑”平举,直指着寒霜渐的胸口。剑尖泛着幽幽的暗蓝,闪烁着吞魂噬血的寒光。

    “寒霜渐,素衣早已是我的妻子了,我们今日谈的便是家事!这瓜是不是强扭,甜或是不甜,均与你无关,轮不到你这外人来过问插嘴!”面具下的嘴角抿成了怨愤的弧度,虽然刻意抑制着情绪,可风湛雨仍旧控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气血与汹涌的怒意,话尾不觉微微抬高,手中的剑柄也被握得越发紧了,粗哑的嗓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狂乱:“你识相的话就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剑不长眼,冒犯了你!”

    寒霜渐的唇角因他的话语而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对他的威胁很是嗤之以鼻。“想要我让开,得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眼见得那寒光四溢的剑尖近在咫尺,他不仅不后退,反而狂妄地上前一步迎过去。“家事?!”他哼了一声,似有无限轻蔑,如同还嫌这样的情势还不够,继续道:“若非素衣当日中了媚药,正好遇上你,你以为她会愿意就此失身于你么?”

    “真的么?”风湛雨如被雷殛,愣在原地,全身自发梢到指尖都已变得僵硬如石。似乎是费尽了全身所剩的所有力气,他缓缓转移视线,炯炯的双目如今变得有些呆滞了。

    他久久地望着素衣,期望她可以在此时做出一个否定的回应,可是,她只是低头沉默,双唇紧闭,那萧索的表情,竟然似有几分就此默认之嫌。

    “他说得是真的么?那一日,你真的是中了媚药,所以才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冷静低缓的言语使得那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其间蓄积勃发的狂烈怒焰,心里的惶然被这怒焰一烧灼,逐渐沸腾成回不了头的狂暴。

    难怪当日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了,如今细细想来,向来矜持被动的她怎么可能会突然抛开了羞涩,遗弃了平素的教养,主动向他求欢?虽然事有蹊跷的疑惑念头有过,可是,她的甜美实在太具有诱惑力,竟然让他在那么关键的时刻放松了警惕,任由那疑惑一闪而逝,没有抓住。

    只是,她若当时真的中了媚药,那么,媚药究竟是谁下的?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素衣当时却不告诉他?她明明神智还算清醒呀,至少,她用闭门不见拒绝了朱祁钰,不是么?

    太多太多没办法解释的疑问,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只得在心里拼命安慰着自己。

    寒霜渐所说的这些一定都是假的!

    素衣没有料到自己的师父会有如斯言语,顿时脸色一片煞白,匆匆低头掩饰,失色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辩解,倒是蓄出了凄然。师父的话语中有着明显的误导,听在七哥耳朵里会有怎样的曲解自然是可想而知。解释都已经没有用处了,她明白师父的意思,借着这个做借口,斩断情丝,清算了这笔孽缘,对七哥,对朱祁钰,甚至于对她,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或许,是一件好事,也或许,不是。

    但事已至此,她也唯有狠下心了。

    “素衣,你告诉我,他说的都是假的!”风湛雨身子发颤,想要一步一步走近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幽邃的瞳眸氤氲着惊天怒潮,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面具下的脸开始变得一阵红一阵青,显然正努力控制情绪,心里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你说呀!”

    倘若寒霜渐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一夜的抵死缠绵不过只是因为媚药使然的产物,不能代表任何抉择!

    “七哥,我师父说的——”

    素衣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神情,使劲咬咬牙,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平静,可他那哀伤的眼却渐渐地掏空了她的心魂。最终,她点点头,闭上眼,不忍再看他那惶然的眼。

    “我师父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坦白使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冷漠的面具终于龟裂,心头如被电殛,向来深沉的心思陡地呈现一片空白,只有她惨白的面颊与那殷红的伤疤在他的眼前交错掠过。内心的真实情绪奔涌而出,长年以来深藏的爱意被她的言语侵蚀,化作利刃,狠狠捅入他的心窝,痛入骨髓,五脏六腑痛得都似乎移位了,却又喊不出来。

    那是比任何形式的死亡还要深沉的酷刑。

    风湛雨蓦地狠狠抽了口气,只觉眼眶莫名地灼热刺痛。他双眸一闭,手中的剑在颤抖,也或许是他的心在颤抖,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经无法再平指前方了。他像是陷入了幻觉的泥沼,死命地在思绪里挣扎着,好一会儿,才睁开殷红的眸子。“我不管当日你是虚情还是假意,是心甘情愿也好,是媚药使然也罢,我风湛雨说过,今生今世只要你,只娶你,除了你,绝不会再有其他人!”他说得极慢极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现下,我只问你,你今日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素衣缄默着,脸色青寒,紧抿着唇,弯弯的眉蹙成从未有过的结,紧得似乎要扼住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她不会跟你走的。”明显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暗流,寒霜渐眼眸微微一黯,几乎已经笃定了素衣的抉择了,他用眼角瞥了瞥风湛雨,口吻却仍是那么温宁淡定,嗅不出半点火药味,却有着强烈的挑衅意味。。

    “你闭嘴!”随着这声怒喝,“留痕剑”的寒光一闪,直直地向他侵袭了过来,

    寒霜渐冷冷一笑,好似猜到风湛雨会出手,闪身躲过那一剑,左手虚晃一招,右手直直地袭向风湛雨的肩颈。风湛雨没料他左手的那一招是虚晃,见他右手直奔肩颈而来,微微前倾的身子立即往后退去。寒霜渐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深沉,袭向他肩颈的手换了目标,招招往他面门上招呼,意欲一下子将他脸上的面具给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