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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三 章

    代宇庭平时行踪诡秘,群工部众所周知,因为他在一把手这个有利的位子上,谁也管他不得。其活动能量还可以通天,中层领导通一半,大领导他全通,得罪不起,故而谁也不愿多事。有人暗地里议论他说,领导只听他姓代的,不论假话套话,卵话B话都相信。他知道后放出话来“哼!知道就好,谁想管我的事,得掂量掂量,不要我在面前弄鬼,我是贩鬼出身的,领导面前打个屁也比你们响些,你们又能咋样?”这样一来,多数人都不敢招惹他,生怕落在他的手里没有好果子吃,他愿意干什么就由他去吧!不过,这次他还是如期的到达了临时指挥部,因为,这是他挂帅的头一天。

    空军招待所里烟雾缭绕,“请愿”的代表十几人,不少都抽着那劣质廉价的烟卷,因为一个晚上的旅途劳顿,很困,越困就越想抽烟。代宇庭原来自己也抽烟,后来他得了糖尿病和高血压,只好把烟给戒了,说戒也不是完全地戒,只是抽得比原来少些了。人家送的一些高级烟他有时还是想抽。他老婆后来想了个办法,在代宇庭没给生活费的时候,这老妇人便将别人进贡的高级烟酒拿到街市上,往礼品回收小店一送,就可以对付个十天半月的。代宇庭也默认了,如果老婆在他面前嘀咕说“又没生活费啦!”他便会说:“那柜子里不是还有几条烟吗?”或是顺手从提包里拿出一两条烟对老婆一递“嗯!拿去吧!”除了上级领导,他是不允许下级在自己办公室抽烟的,今天却没有办法,知道制止也是枉然,这些人惹不起,还不如一任泛滥,免得自讨没趣。接谈主要是主管局的负责人,做疏导工作的几个部门的同志也很负责,代宇庭虽坐在正中间显眼的位置,但他始终带着副阔边眼镜写写划划,并不发一言。“那个带眼镜的瘦高个儿,好面熟。好象在我们那儿见过。”代表中有人议论起来,确有瓜田李下之嫌的代听到了,脸上放着微微的红光,直映到耳根。

    代表们提出的问题是尖锐的,有那么几位,看样子以前还可能是个把角色,不仅语言表达能力强,绘声绘色,而且概括得也还精当,并无重复罗啰嗦,只是稍有那么一点特殊年代高、硬、大、锐的口气。全部讲完,问题提了一堆,大概有四、五十条,十几个方面吧,主要是干部的作风问题。

    参加请愿的群众全都是工厂矿山的职工,没有一个是干部。他们反映的情况,从形式上看,是因单位效益不好,退休工人拿不到退休金;下岗工人不能再就业;在职职工就连50%的工资也不能按时发给;……。其中有一个下岗工人因家庭生活贫困,孩子考上大学后出不起学费,借贷无门、父亲上吊身亡,母亲一气之下也参加了这次请愿行动。干部们呢?他们则是另外一种景象,这些单位中,只要有个一官半职,他们就根本不存在以上情况。

    单位的效益不好,领导们不是怎样想办法带领职工开拓创新,走向市场,走出困境,而是趁改革之机,各自利用有利位置先保自己。生产不搞了,烟囱不冒烟了。他们把老本吃光了,就都模仿城里人做生意。“拍卖”狂风大作,车间卖掉,附属厂卖掉,商场卖掉,俱乐部卖掉,机器设备做破铜烂铁卖掉,澡堂卖给人做台球室,食堂卖给人做饭店……。昔日服务设施配套、齐全的一个完整的小社会——厂区、矿区,象遭受了十二级台风袭击,拆的拆,改建的改建,支离破碎,原貌已不复存在,整个职工的生活来源已被毁掉,这么多的职工家属都要外出谋生,谈何容易啊!对那些年老体弱又从未出过门,甚至连出门路费都凑不齐的老职工,无异于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然而,聪明的干部们,并不认为自己是败家子。他们败了大家,而对于自家则是保护得好好的,非但安全无恙!车间主任以上的还发了一笔横财,因为在他们手中多少都掌握了一部份国有资产。拍卖了那么多的家当,钱虽不多,可去向难查。若大的一个职工医院,仅以40万元被一个中层干部买断。一年下来,这位干部净赚百多万元,他哪来这么多钱买?他哪能赚这么多钱?一些干部也帮他吹,说他“管理有方”。广大职工心知肚明:一方面,几个主要领导在这里都有股份,只是由这名中层干部出面而已;另一方面,领导们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们看好了医院的发展前景。处在深山老林,远离城市,交通不便的单位职工,以往都是在职工医院就诊看病。现在,有个三病两痛,谁又愿意拐弯抹角、劳神费米往城里跑?外出寻医费用岂不更大?本处唯此一家,别无分店,毫无选择的余地。病急必投医,贵贱又如何?此为领导们发财之道一也;自报自批,互批互报。只有他们才有享受公费医疗资格的干部们,这家医院正好是他们的保健所。患个感冒花万把块钱,大笔一挥——报销,是为取财之法二也;更有甚者,这医院还设有“阴阳平衡治疗室”,实则青楼玉女,成了一些干部和款爷们寻欢作乐的窝点。如此医院,真令同行叹为观止,这里既是头儿们消遣的人间天堂,也是攫取高额利润的风水宝地。

    代宇庭由接受任务时的志在必得,开始感到了处理这件事情的难度,况且自己与此尚有某些不可明言的瓜葛,真悔不当初,接下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不过,深谙争功诿过之道的他,决不会走向死胡同,如何处置?自有道理。

    “请愿”代表走后,他显得有些疲倦地简单给劝返工作组的人说了几句,强调主管单位要负起责来云云。说完,令工作组先去一线做工作,自己座镇指挥部,说是便于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大家领命走了。

    代宇庭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后脑勺勾在椅背上,两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眼睛久久地盯着天花板.

    10点左右,请愿群众按指定的接待处、所休息待命,所有车辆亦随之疏散。燕翎大道又恢复了正常通行,南来北往的车辆行人川流不息,人们很快便淡忘了几小时前这里发生的大事。店门大开,叫卖声不断……。

    首战告捷,代宇庭闻讯高兴不已,不管后面的事情如何了结,那是各部门的事,工作让他们去做好了。眼前就疏通了交通要道这一事,可是大功一件,不可不速达上司已证我代某超凡的能力。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即回市政府报喜去了。

    江枫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室洁书香。桌上除一部电话机,一个陶瓷茶缸和一个文件夹外,别无他物。一对沙发间茶几上,放置一个插着布质玫瑰的釉下彩褐色花瓶,乳白色的文件柜里各类书刊文件井井有条。一见这简洁明亮的室内陈设,便知其主人的品位高雅。江枫在市政府及办公厅口碑不错,是一位人品、素质、能力皆佳的老副秘书长了。

    此时,江枫正座在办公室认真地听代宇庭汇报情况。末了,他不无担心地提醒代宇庭说:“老代呀!道路是通了,多少带有一些强制性,工作才刚刚开始,绝不可掉以轻心啦!什么时候将这几千人安全遣返,我们什么时候才可睡个安稳觉,才算完成任务,此时,还未可乐观,更艰苦细致的工作还在后面哪!”江枫听完代的汇报后说。

    代宇庭听了江枫这几句话,眉头一皱,但即时又感到自己不满的态度太明显了,毕竟江的话是实在的,并不过分,于是,马上又点点头,表示赞同道:“您说得对,您说得对,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好工作的,请您放心好了”。内心对江枫没能充分肯定他的成绩和当场表扬他,甚是反感。

    代宇庭从心底里一直看不起江枫,认为江虽有能力,作风正派,工作也拿得起,放得下,但未免儒腐,书呆子气太足,不会来事,所以上得慢。一个副秘书长搞了七八上十年,还是原地踏步走,还不如他这半坛子醋,蹬蹬蹬云步官场,且前程似锦。如果不是他分管群工部,我才不尿他这一壶呢!

    他打江枫办公室出来,心里总觉着不是个滋味,在过道里徘徊了两三圈,感到有必要到点名要自己领头的市长那儿去表白一下。其实他的初衷是找市长,到江枫这里不过是走一下过场而已,免得江枫说他越级汇报不懂规矩。心想,既然你江枫不卖我的帐,那么我就去找市长。于是,赌气往市长办公室走去。

    市长见代宇庭来到办公室,象见到了救星一样,忙说:“老代,老代,来来来!我就是要听听你谈情况。”便叫其他来请示汇报的人让一下位,到外间会客室稍等。

    代宇庭很谦逊地站着说:“市长很忙,我只简单地报告一下,现在车辆、人员已经全部安顿下来了……。”

    “行啊你,老代——!”市长高兴的赞扬着,“坐,坐!下步怎么做?给我讲讲。”

    代宇庭本来就没有下一步的考虑,听到市长发问,猛然想起江枫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道路是通了,多少带有一些强制性。工作才……”不料,他刚说到这里,江枫拿着一份《传真电报》走了进来,是上面关于对处理楚云市集体“请愿”的指示。江枫看了一眼代宇庭,眼中的意思很明白,“你怎么还在这里?”代的脸涮的一下红了,赶紧给市长打个招呼:“市长,您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边说边退了出去。

    “好吧!”市长接过江枫送来的材料,边翻边说出这两个字,再也没看代宇庭。

    从市长和江枫的办公室出来以后,代宇庭心里凉凉的。“哼!关我个屁事,谁愿干谁干去呗!我才懒得给你们去卖命呢!不闹他个天翻地覆,你们不晓得厉害。”他心里嘀咕着,盘算到哪里潇洒去。

    代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即使不参加这次调处工作,平时也很难看到他的影子。他说过,一个领导随便让人见到就没有威严,群众就会把你当成平常人。那么,一天8小时工作时间大多见不到人,他又作何安排呢?

    他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多往领导那里跑,有事早知道;第二个办法是交待给办公室主任马伯清,有什么事单线联系。至于部里的工作,还有副部长,那些小事让他去搞,自己是抓大事的。

    市政府紧急会议后,市委,政府领导密切关注这一震惊全国“突发事件”的动态,上面亦有一位高层领导直接过问此事。各有关部门派来的劝返工作人员,日以继夜的在第一线进行艰苦的工作,都只想尽快把这些“请愿”群众动员回家。特别是主管局的领导,完全与他们吃住在一起。劝返工作组了解到大量的重要情况,请愿群众向劝返工作组提出的问题急需答复。这些事时刻要向指挥部报告。可是,指挥部空无一人,群工部代宇庭的办公室电话响烂无人接。劝返工作组人员心急如焚,他们在呼叫,在埋怨,在谩骂。

    紫英宾馆的“一翦梅”豪华包厢里,美酒飘香,笑逐颜开。代部长正与身边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喝着花酒哩!

    “代部长不许耍狡,人家的都干了,您的还没干呢!”那佳丽右臂撑在代的肩上,左手把酒杯倒立在代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嗲声嗲气地说。

    “对!这个交杯酒,代部长一定要喝,喝完再来干一个大交杯!”今天是一位有求于代的副县长请客,这位小姐也是他选来的,为凑成代与她的好事,他在一旁聒噪着。

    代宇庭笑咪咪的端起酒杯,和这美人儿喝“大交杯”,只见他站起身来,左手牵着小姐的左手,端杯的右手从小姐的颈后挽过去,这小姐也照此办理,两人象紧紧抱在一起似的干了个双杯。接着副县长、司机和美人儿轮番敬酒,代宇庭来者不拒。他的特点是越有小姐陪同,酒量就越大,何况这千儿八百一桌的酒宴之后,还有一个意料之中的红包,更兼有一位可人儿陪枕,那么,来吧,喝他个排山倒海。

    “代部长身为大兵团作战的统帅,大人大量,来来来,再干一杯!”副县长高水平的吹捧,使代宇庭飘然若仙。

    “不、不是我、我吹牛,市长点名叫我代某为头,我、我手下的几十个厅局、局级干部都由我指挥,他、他们都要听、听我的。”中等酒量的代宇庭,已喝到了上上等水平了,舌头有点儿发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姑娘,放胆地吹着。

    “那是当然,只有代部长,您才能有资格担当此任。”副县长迎逢着,也斜了代身边的姑娘一眼。

    代宇庭用左手抹了一把脸,眼睛瞪得老大,斜着个头把端酒的右手伸得直直的,站了起来,对着副县长说:“还、还有五千多群众,等我去调、调动、安排,五、五千多哇!”代左手抬起,伸出五指晃了晃,一口又喝了一杯,靠在椅子上,头搭在那姑娘的肩上。

    “要不怎么说您是大兵团作战的统帅呢!”副县长说完,还要斟酒。

    代宇庭把左手向上挥了挥说:“不,不行了,我要休息了。”向上挥的左手随着话音“啪”地一声,重重地掉在桌上,震得碗碟“砰砰”作响。他,确实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