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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九十五章 文明拒嫁

    月下乌啼入幽梦,林中翅声惊路人。

    黄铜镜中,侍女卷帘从如云青髻之后探出半张面孔,打量文明小姐的满面不耐,又从妆台上半开的屉子里挑出一支鸣雀立梅软金钗替文明插在髻上,方才满意,讨好笑道:“我的好小姐,前次宝良夫人邀您入宫,您硬是要着男装,后来被夫人知道了,叫我过去好一阵斥责,您就当可怜奴婢我,这次就着了这身淑装乖乖入宫,好伐小姐?”

    文明站起身来,伸出食指往卷帘额上轻轻一戳,笑道:“你这丫头,平日没规没矩惯了的,哪里就害怕起斥责来,母亲是极知我的性格的,也曾赞我着男装好看,再有副天官,虽然已经嫁为人妇,时常也是一身男装,母亲还赞过她英姿飒爽,怎么就会责怪起你来?”

    “我的好小姐,您这是说奴婢说谎,这可真是要冤死奴婢了,奴婢可要往夫人面前喊冤,顺便说说您又不顾奴婢劝阻熬夜看书的事儿。”嘴上喊着冤,卷帘却笑得促狭,手中却不消停,将文明裙上的青柠软绸挽成双扣环。

    文明正待再消遣她几句,却听铜雀垂帘一动,随着重重的铿锵之声,万明夫人笑语微扬,一步迈入:“卷帘你个小妮子,我那日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在背后这么编排我,还好意思来喊冤。”

    卷帘见了万明,忙着过来行礼,却没有丝毫畏惧:“夫人恕罪,奴婢都是为了劝小姐着淑装入宫。”

    “我就不明白了,当今陛下曾有十余年的郎徒时光,着惯了男装,就算是现在偶有出宫私访时,也是男装扮相;还有副天官大人,出入宫廷皆为男装,女装倒成了偶尔着之,为啥我就一定要金枝玉叶地装扮着入宫呢?”文明见了母亲,一边行了礼扶着入内,一边笑着说。

    “你这丫头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没得拿自己跟陛下比较的。”万明虽是轻斥的语气,目光中却甚是疼爱,抚着女儿光可鉴定的如瀑青丝,转过头对卷帘说:“时辰尚早,你去厨房给小姐准备一碗百合莲藕花生羹,没得等会儿入宫未到午时又喊饿。”

    原来,自从太后去年寿筵之后,宝良便常常邀文明入宫,文明本主是直率的性子,宫中规矩又是繁杂琐碎,次数多了就闹出些笑话来。有一次,宝良邀文明共用午膳,不曾想文明前夜看了半宿的书,第二日本就醒晚了,接了信再无闲睱耽搁,急急入宫,走到半路只觉腹鸣如雷,脚步立时就虚浮起来,竟然全身都脱了力,见一个宫女端着食盒经过,忍不住上前恳求,竟是找宫女要糕点果腹,那宫女哪曾在宫内经过这事,一时传为笑谈,后来就连万明夫人都听说了。

    这会子万明夫人重提旧事,惹得卷帘一串娇笑,自是去厨房准备不提,文明依然不觉一丝难堪,反而说道:“母亲又不是不知,我一旦饿了,就会全身乏力,当然是要吃东西的,极为平常的一件小事就成了笑柄,宫内倒是无人不知,只有副天官不觉好笑,还说女儿这个症状有个有趣的名称,叫做低血糖。”

    “什么低血糖,我看该叫饿无力。”万明在文明的额角一点,见房中只余母女两人,方正色说道:“宝良频频邀你入宫,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也是知道的,等你哥哥这次从兰城郡归来,娶了婉樱入门,也该着手你与春秋之事了,你虽然与副天官脾性相投,但若是嫁给春秋却不能学她那般洒脱纵情,毕竟王族的媳妇,也得学学宝良的温婉有礼与原花大人的高贵万方才是。”

    说得文明频频皱眉,却见母亲满面郑重的样子,便一句话也懒待出口,默默坐着,高深莫测,又引得万明摇头一叹。

    原来自从太后旧年寿筵之后,万明就存了心思想撮合瘐信与婉樱的姻缘,婉樱是乙祭的孙女,而乙祭如今身为上大等,引领和白会议,当然是门当户对,便对丈夫金舒玄提起了这事,舒玄公本还奢望与瘐信与陛下的国婚,但经过一年,陛下却对国婚只字不提,再加上孙子已经是到了丫丫学语之时,没有娘亲的照拂实在可怜,更加上春秋与文明之间的事,也要瘐信婚事落定才好着手进行,也就允了,聘了媒人往乙祭府上提亲。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程序都已顺利完成,亲迎礼的日子也定下了,是十月十八,算日子瘐信也已从兰城郡归来,等这桩喜事完成了,舒玄就打算亲自去探探春秋的口风,但依据他一年来的观察揣摩,春秋必然是有心的,不说他本就喜欢文明的性子,就算是要增强实力,也必然想与自己家族联姻,如此一来,和白之中,春秋、龙春、舒玄、乙祭便可成一脉,方才能勉强与毗昙之势分庭抗礼。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就如宫内的复杂交错的青石路,文明一路踩着只觉步步沉重,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婚姻与权势无关,但她也明白纵然是父母一惯宠纵自己,却不会在婚姻大事上放纵的,她终究是,逃离不了这样的婚姻。

    皎月殿就在眼前,朱底银字的牌匾被秋阳照耀得灿灿生辉,烙在文明的眼中却极其虚幻不实,仿若那三个字会被年年的日头剥落一般,终究会淡然无痕。

    心中存了事,便没了往日的活泼,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应酬着宝良的殷勤,一餐午宴吃得索然无味。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膳食不对胃口,我想着你今日来,还专程准备了你平日爱吃的莲蓉酥与香油藕,却不见怎么动箸的样子。”宝良发现了文明的心不在蔫,免不了关切一问。

    俩人此时正坐在碧竹之下,膳食已经撤了,手边换上色泽鲜亮的永春佛手,袅袅滕香,暖白之气却笼罩在文明的眉间,为这个磊落的女子添了抹雾样忧愁。文明还不及回答,却闻一串畅快地笑声由远及近,碧草拥绕的乌石小道上一抹绯红的身影行来,春秋发束珠冠,腰佩鞶革,玉白绢靴上几块薄翡映着秋阳,满面春风而至。

    “听说小姐今日来殿中作客,我早早地就赶了回来,下午闲来没事,我们好好手谈几局。”

    文明轻轻一撇嘴角:“春秋公也是陛下倚重的良臣了,却只牵挂着这些闲事,岂不是有负圣恩。”

    “小姐这可是错怪了他了。”宝良见文明今日心情不佳,说的话中带着一股子火药气,急忙替春秋解释:“这段时日夫君都为国事操劳,虽说是住在宫内,也有在列仙阁忙得彻夜难归之时,小姐难得进宫一趟,与夫君又是棋逢对手,机会难得才让夫君特意早归呢。”

    春秋受了奚落,浑不介意一般,坐在宝良的身旁:“偶然不务正业才像是我呢,陛下良臣众多不差我一个,但小姐却是不可多得的棋友。”

    文明再度撇嘴却也不想多辩,端着茶碗气鼓鼓地饮了一大口,却被烫得直吐舌尖,惹得春秋与宝良好一阵笑。宝良在一旁度量春秋的面色,见他许久未曾这么放怀一笑,心中一阵莫名酸楚,却起身含笑道:“臣妾练了多时,棋艺还是不佳,今日得了学习的机会当然不容放过,夫君但陪小姐慢坐,我这就去取棋盘过来。”

    “这点小事吩咐宫女们就好,又劳你亲自跑一趟?”春秋听了宝良的话,转回头喊了一声,却见宝良头也不回,只语气中带着笑意:“才用了膳,这不是避免着积食吗,夫君坐着便是。”一句话才落却险些滴下泪来,宝良只觉眼前模糊,乌石道便与路旁修剪得齐齐整整的碧草混杂在一起,听说瘐信婚期已定,等文明再次入皎月殿时,想必就是以新嫁娘的身份了。

    虽然这一切免不了自己从中撮合,但心中,却还是不得不酸楚的,只怕这殿中明明多住了一人,自己更会觉得冷清寂寥了。

    青竹翊翊,漏下满地碎金,俩个如玉之人,一个唇角浅笑,一个却是眉目无情,文明只用眼睛捕捉着足下的碎金,并没看春秋一眼,却是感觉得到春秋炙炙的目光的,一直在自己的额上,密密的一片烫意。心中存了恼火,抬眸就剜了他一眼,目光中藏着四个硬梆梆的字——看什么看!

    春秋受了这热辣辣地一剜,唇角笑意非但不失,双目之中也被剜出了深情款款,语音便如清风穿越碧叶,卷着青竹的淡香与悠然:“听说瘐信好事将近了,怎么小姐却像是不喜欢新嫂子似的,满目怨气呢。”

    这话就像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晃就点着了文明心底的怒气,顿时将什么礼仪、矜持抛到了脑后捞都捞不到的地界,张嘴便斥:“你休要胡说,这关新嫂子什么事,我且问你,你果真是喜欢我?”

    春秋想不到面前的美人怎么就成了喷着火星的炮仗,更想不到文明竟然将这么暧昧的话直问出口,心中越觉有趣,点头道:“小姐这直率通透的性子的确让本公卿倾慕不已。”

    文明听了,面上并无羞赧之意,只是银牙轻咬,鼻下冷哼:“那今天我就跟你说个明白清楚,虽然婚姻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你想强娶了我却也不是这么容易,你的身上倒没让我半点倾慕上的,身为贵族男子,竟然连独自骑马都办不到,岂不是美生第二?就这一条,我一世也看不上你。”

    春秋略挑了眉,微张着唇,想不到文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他愣怔了,但一想到美生第二几字,顿觉好笑,果真就笑了出来:“美生公风流倜傥、美若桃李,惹得许多女子倾慕,才致娇妻美妾成群,想不到在小姐眼中却是此等不堪。”

    “身为男子,就应当顶天立地、征战疆场,方才是铁血英雄,又不是女子,容貌纵是出众终不过是绣花枕头,又有什么值得我文明倾慕的?”文明杏眼一瞪,满满的不屑。

    “有趣有趣,也有理有理。”春秋哈哈大笑,以掌击膝:“早就说小姐必是脂粉英雄,果然是烈性巾帼,这更引春秋倾慕了,这样,为了不让小姐瞧不起,将我归置到绣花枕头那一堆,我定会学会骑马,到时,方才去小姐府上求婚,可好?”

    文明见自己如此奚落,春秋却一丝恼怒皆无,心中才好些,美目一横:“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想娶我,骑马不过是最为简单的一个条件,公卿若要作君子,必须还要达到我定下的三个条件,我方才会嫁给你。”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春秋越发大笑不止,更觉文明可爱,虽然蚀骨般的爱慕已经交予君罗,再不会给第二人,但这名女子,必能成为自己的良师益友,春秋想到舒玄公好几次吞吞吐吐地试探,他绝想不到,他的女儿,今天已经自己揭开了这层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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