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475章

    帘外流光不照人,枝上残叶怎禁风?

    东篱庄的前院,石路旁种植着密密两片青竹,柔韧的竹梢向外弯曲着,仿若碧遮弥道,秋风在叶间翊翊,筛落一路细碎金芒,北面一排五间正房前,是大大的一片菊圃,正是五色缤纷,多姿迷人,以高贵的墨菊为主,围绕点缀着纯白、浅粉、深红、泥金、明黄各色,看那花瓣的形状,也涵括了莲座、翻卷、雀舌、翎管、松针、金桂、龙爪各式,其中的一株二乔比美,玉白与浅粉相间相映,竟然是宫里都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种。

    丫鬟拾花从石路上款款而来,怀里的竹篮里堆着满满的金菊,一眼瞧见那株二乔,稀罕得弯下了腰,将竹篮放在一旁,不眨眼的看了一瞬,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折下。

    忽然一声怒吼,险些吓得拾花栽倒在竹圃里,惊怒之下回眸,却见一个面目黝黑、膀圆腰粗,因为实在太黑,以致于看不出年岁的黑奴旋风一般地掠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自己的手臂。

    拾花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脚跺在了黑奴的脚背上:“还不放手!你想干什么!”

    东篱庄养着许多黑奴,有的负责扫酒、有的负责耕种、有的负责看家护院,大多是做些粗活,能进出庄子的并不太多,更何况这个还是男性黑奴,还是如此粗鲁的男性黑奴!

    见阻止了拾花辣手摧花的举动,黑奴这才放开了手,一双白得诡异的眼睛却依然狠狠地盯着拾花,开口却是极其标准的新罗语:“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呢,这菊圃里的花可都是名贵品种,你竟然敢伸手去摘。”

    其实拾花也看出来这些菊花与谷里那些不同,猜到是名贵的,但她刚才看得实在入迷,竟像是中了邪般,采撷的动作实在是出于无心,结果辣手摧花不成,反而被人抓了个现行,本来有些心虚的,但想到这个黑奴无礼的动作,拾花挺了挺小腰杆:“任是有多名贵,我要摘了给夫人插鬓,也都使得。”

    “这花圃里的菊花可都是夫人废心搜回的品种,交给小人打理,亲口下令让谁都不许采摘。”黑奴冷哼一声,鄙薄地看着面前耀武扬威的小丫鬟,竟然冲她引龇了龇牙。

    野兽般的动作让拾花吃了一惊,退了一步,正想再壮着胆子喝斥这胆大包天的黑奴几句,却被正捧着一个美人长颈瓷瓶过来的霁月看见了,连忙喊住了她:“还以为你这丫头出去摘菊迷路了呢,原来是这里磨蹭,还不快进来,夫人正等着菊花插瓶呢。”

    拾花只得作罢,横了那黑奴一眼,弯腰提起竹篮向霁月走去,一边抱怨道:“我见菊圃里的花好看,想摘一朵下来给夫人插鬓,却碰到个凶神恶煞的黑奴,险些没被他一口吞掉,这庄子里怎么能让这么一个不知规矩的奴才出入。”

    “你说丁庚呀,这可怪不得他,那菊圃里的花儿可是他的命,哪里还能让你摘了?再说那些花儿都是夫人让种的,也说了不让乱摘,他也是奉命行事。”霁月笑道,以往洛伊来这东篱庄,都是带着她与清风,对庄子里的黑奴自然熟识。

    “夫人常说不知者不为罪,我又不是故意的,有话他不会好好说呀,上来就动手动脚,真是粗鲁。”拾花依然不服,小嘴撅得能挂住油瓶了。

    霁月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已经走到了正房的梢间,外边是个小小的茶厅,西壁挂着一副雪中朱梅,足足占了半壁,画的左右两侧各是一个百宝槅,陈设着精美雅致的玉制摆件,两个百宝槅间设着一个红檀木雕花背的罗汗榻,上边铺着浅金色的锦垫,南锦正坐在榻下的脚踏上绣着一个香囊,诺大的房间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一见帘子掀起,南锦立即抬眸,看到是霁月后方才站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菊瓶,放在茶案子上,笑着说道:“夫人与国公爷在里边说话,咱们把这些花儿插起来吧。”

    “我刚才撞见了清风,她问今日午膳是摆在哪里,各自在房里用,还是聚在一处,夫人有没有话嘱咐下来。”霁月压低了声说道,从拾花摘回的菊花里挑出几枝来,递给南锦。

    南锦用剪子修去多余的叶子,又剪出适合的高度,一边往菊瓶里插,一边说道:“夫人说还得住些时日呢,聚餐也不赶在这个时候,到底才赶了半日路,各房也都要收拾布置,午膳就别在一块儿吃了,连晚膳也不在一起用。”

    “拾花就去后院告诉君罗夫人与表小姐一声吧,让她们今日好好歇息。”霁月便吩咐着。

    这间茶厅进去就是洛伊的卧房,雕花木门此时悄无声息地合着,水晶帘栊一动不动地垂在门外,折射着轩窗外透入的金阳,幻发着莫测的光泽。

    卧房里边,洛伊与毗昙靠坐着轩窗前的贵妃椅里,窗外依然还是一片茂盛的竹林,竹林下边有个小小的池塘,里边几朵莲花还在残季里盛放着,有红尾蜓驻足花叶上,晶莹的翅膀在阳光下透出一层浅金的色泽。

    见毗昙鼻尖上挂着汗珠,洛伊便顺手拿起团扇来,轻轻地打着风。

    “你在这儿住上一段儿真问题?司量部的那些公务怎么办,各地的密折也不看了?”洛伊问道。

    毗昙叹了口气,好笑地看了一眼身旁担心的小妇人:“陛下都准了我这一月的假,你还在担心什么?这里不过就是城郊,真有什么事立即回去也就是了,至于那些密折,我让华璋送来隔三日送来庄子里就是,你放心吧,这次一定能陪足你一月时间。”

    “你假才请了一月,再说还有那件事,难道滁盱那里,你还想等这一月过后再动手。”洛伊的确想在这庄子里住上一段,可也明白毗昙是不可能放下那些事只陪她渡假的。

    “我们才离开国都,消息就传到他耳里的话也太明显了些,怎么也得过上十来天后,再说他想去国公府里偷东西也不是简单的事,筹备也需要些时间,估计等他落网时,一月也差不多快过去了。”等滁盱一落网,这假期当然就结束了。

    毗昙又问:“琉璃那里,你将消息都泄露给她了?”

    “为了不露痕迹,只是提了一下,不过我留意到琉璃对三韩地势产生了几好奇,她还翻了几页去看,想必会记在心里。”洛伊说着,眉心凝结出一股忧愁来:“也不知那丫头能不能放得下,滁盱他……这一次滁盱必死无疑吧。”

    “你不想他死?”毗昙一愣,心里就像被白叠堵了一下,闷闷地别扭。

    说实话,当洛伊知道滁盱真实身份后,并没有觉得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她到底不是新罗人,对于百济间谍这样的身份并不是十分排斥,深恶痛决,当然洛伊也十分明白,在毗昙的眼里,别国佃作当然就是不能放过的敌人,她不会为了滁盱求情,但是心里面也并不希望他死。

    她与滁盱之间,似乎没有深仇大恨,并且滁盱曾经救过她一次,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他救过她的结果是没有改变的。

    滁盱利用过她,但她也同样利用过滁盱,就算两清了。

    她只是担心琉璃,这一次,她利用了琉璃引滁盱落网,如果滁盱必死,琉璃又会如何自处?滁盱可是她的初恋,虽然青涩,并且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琉璃是否能接受滁盱的死亡?

    “我担心琉璃。”洛伊停下了手中的扇子,把玩着扇柄下垂着的朱丝流苏:“我们是瞒着她的,如果让她知道是因为她,才导致了滁盱的死亡……”

    “琉璃是新罗的百姓,这样的贡献也是她的责任。”毗昙松了口气,挪了一下身子,将洛伊揽入怀中:“滁盱是必死的,谁也救不了他,这个结果,琉璃迟早都会承受。”

    这些道理,洛伊其实都明白,可还是免不了沉甸甸的担忧着。

    “你想过没有,滁盱极有可能是在格东山暗杀我的人。”毗昙忽然说道,眼睛里的冷意从眸底渗透出来。

    洛伊心中又是一沉,她知道,毗昙的怀疑十有八九就是真相,如果滁盱仅仅是个佃作,她并不希望他为此丧命,可是如果他曾经想要谋害毗昙,如果他是杀死令植的凶手,如果是他一手毁灭了濯缨的幸福……

    那么还是让他快些去死吧,洛伊暗暗地想。

    “还有阏川被刺的事,你曾经去速含城查过,也查出了隐藏于军中的佃作,不过我现在倒是认为,那个佃作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毗昙又说。

    的确如此,洛伊曾经也怀疑过暗杀阏川的人就是滁盱,一方面是为了灭口,只怕还有一个原因是想要得到流云。

    滁盱是间谍,滁盱曾经放走了去速含城求援的使者,当初洛伊怀疑过他的动机,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有心放走美室一派的使者,好让速含城的将领私自调兵来援,百济攻入速含城便是轻而易举。

    这样的手段,似乎有些熟悉。

    洛伊心中一凛:“潭京叛国、桐卢谋逆,都造成了百济入侵,这些难道都与滁盱有关?”

    “我认为,和他必脱不开关系。”毗昙点了点头:“潭京与百济间的交易,滁盱不会不知道,这一次桐卢谋逆,百济更是在短短几日就知道了消息,纠集军队攻过龙江,这里边一定有间谍作祟,而滁盱正是间谍首领,说不定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策划。”

    洛伊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沮丧:“若真是他……我其实对他早有怀疑,不过后来被他一次出手相救打消了疑虑,如果我没有这么轻易就信任他,而是一直防备着,或者早些告诉你,也许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令植也不会……”

    说到这里,洛伊甚至对滁盱咬牙切齿起来,好在当年阏川并没有因为他而丧命,否则她的自责一定会更加深重。

    毗昙见洛伊不再为琉璃而担忧,也就扯开了话题,滁盱死期已近,他可不想在这么愉快的日子里被一个将死之人破坏心情。

    “古青风家里的事不太顺利,他想分家,实在是有些难度。”一阵风从竹林里落下,吹皱了一池清波,亭亭莲花微动,红尾蜓惊慌失措地吓得振翅而飞,眨眼就消失在碧杆之间。洛伊鬓角的一缕发丝被清风拂起,摆荡在耳畔,挨着晶莹的面颊,看在毗昙的眼里,只觉得心里痒得难受,瞳仁里的颜色便深沉下去,忍不住用两根手指挟住那调皮的青丝,替她别在耳后,顺便摸了一把滴露般的耳垂,清爽细腻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