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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凹凸不平的路,才是人生

    世界上最大的勇气,是压力下的优雅。

-海明威

一栋老式楼房里,橘黄色的光亮从一扇被藤蔓覆盖、缠绕的窗户中次第散射开来,光线斑驳陆离。

夏季的夜,有些干燥,也有些湿热,不时引来几声蝉鸣。

小院不大,藤蔓挂满了围墙,并且一直顺势往楼房的墙壁上疯狂地攀爬,墨绿的叶子在些微的夜风中掀动着波澜,发出飒飒的声响,给原本宁静的夜平添了几分诗意。

住进这栋楼里已经三十多个年头,路凹凸清醒地知道,这套一楼带院子的房子是当年父亲所在单位分配的福利房,面积虽然不大,这里却是一个欢乐的家。父母把小院收拾的井井有条,天井里种满了花卉,盆栽的西红柿、豆角、辣椒、茄子也给这个小院带来盎然生机和浓郁的生活气息。就是在这方小院里,留下了他和弟弟妹妹们成长的迹痕,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别样情深。

父亲已经年迈,耄耋之年,仍保持着一个良好的习惯,那就是每天晚上依然坚持看《新闻联播》节目,这一习惯,几乎几十年雷打不动。

当下岁数越来越大,加之耳背、视力模糊、反应迟钝,老父亲晚间看电视、看新闻的时间和精力也已大不如前。

路凹凸心里明白,父亲在教育战线奋斗了一辈子,十分关心国家大事。眼下,年事已高,心有余力不足,这份心劲已经很难得了,打心眼里,路凹凸佩服自己的父亲。

电视节目、电视新闻不能坚持看了,路凹凸采取了读报的另一种方式给父亲解闷,这对于老父亲而言同样十分受用。

每天下班后,路凹凸三点一线的生活几乎已经固化下来。单位离自己家不远不近,自己家离父亲家大约三公里的路程,父亲在城内,自己家在城郊结合部。

路凹凸唯一的一个弟弟路履平在海南工作,一年到头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回来一趟。妹妹路蔓蔓嫁得不远,算是同城而居,隔三差五回家照料父母的饮食起居。

老母亲多年的哮喘毛病没有根除,一到春秋季节,落下的病根就痛苦不堪。作为老大的路凹凸只能将照料父母的重任压在自己的肩上,妹妹的帮助多少缓解了他不少的压力。他不得不承认,多子多福在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派上了用场。

尽管他兄妹三人,在伺候老人方面,老二路履平远在天边、鞭长莫及,那是压根儿也指望不上的。弟弟唯一弥补歉疚的方式,就是不定期地给老父老母打一些钱来,聊表孝道之情。

在给老父亲读完了报纸上的一段新闻后,路凹凸蓦然间觉得自己有些燥热,他无意间瞥了一眼那台跟随了父亲几十年的小闹钟,时针刚好指向九点,以往这个点,父母都已经睡了。

路凹凸发现斜躺在床上的老父亲已经均匀地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蹑手蹑脚地把父亲放平,将一床碎花毛巾被轻轻地盖在了父亲身上,顺手把已经掉漆的草绿色半导体收音机从父亲手中移了出来。

另一间卧室里,母亲好像已经熟睡,但过不一会儿,又不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母亲的每一声咳嗽,让路凹凸都针扎一般的难受,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盼,希望母亲的病能尽快地好起来。如果可能,他甘愿去替母亲承受任何的苦痛。每每看到母亲气喘吁吁、十分苦痛的样子,路凹凸的心都在流血。对于哮喘这样的慢性病,任何的药物该吃的都吃了,依然解除不了病根,路凹凸内心十分焦灼。

良久,母亲的咳嗽声明显地减少,路凹凸内心这才算平静下来。

父母均已进入梦乡,只有这个时候,路凹凸才能长长地舒上一口气,也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会感觉到身心竟然是如此的疲惫和劳累,这样的折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是,路凹凸内心却无比甘甜、无怨无悔。

传统的思想观念在路凹凸的心灵世界已经根深蒂固: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天经地义......

聒噪的蝉鸣染黑了夜色。窗外,习习的凉风开始律动着夜的景致。

路凹凸走出房门,就在他推开门扉的那一刻,一股清新的带有花香间或青草味道的夜风徐徐吹拂着他的脸颊,他感觉到了丝丝的清凉和惬意。

路凹凸禁不住贪婪地吮吸着自由的空气,他发现,夜空中离他最远、也离他最近的那颗最亮的星星仿佛不停地在朝着他眨巴着眼睛。那一刻,路凹凸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内心不禁泛起几丝诗意:人间值得、如此美好!

妹妹蔓蔓跟他约定,自己工作相对清闲,上班时间也不盯得那么紧,更加自由一些,能够腾出更多的时间过来照顾父母,这令路凹凸着实感动。

如果不是妹妹的帮助,仅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尽管老父老母目前而言还有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还没有完全到了需要人照料的地步,妹妹的帮助对于路凹凸多少是一些慰藉。

父母其实是不希望路凹凸过来伺候他们的,知道他忙,在企业担任着一个部门的主要领导,老父亲不想因为自己牵扯儿子太多的精力,不止一次地告诉路凹凸,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就行。

父亲虽然是这么说的,心细如发的路凹凸却并不这么想,嘴上满口应承着,该来的时候每天还要来,只要能见到父母,他空落落的心才会觉得踏实。

妹妹的婆婆生病住院了,而且动了一次大的手术,就在三天前,蔓蔓在电话里告诉哥哥路凹凸,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可能过不来了。妹妹叮嘱他替代自己好好照料一下父母,等婆婆痊愈出院后,自己再过来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们。

路凹凸冲了个凉,小院里的一角靠门的地方是一个三个多平米的简易的卫生间,上面安装了太阳能。一个礼拜前,路凹凸换下了使用多年的旧的太阳能,他希望父母使用起来更加方便、舒服一些。

房间里的灯熄灭后,路凹凸坐在了庭院里。

葡萄架下,珍珠般的葡萄已经缀满枝头,虽然看上去还没有成熟,色泽还有些生硬和青涩,置身葡萄架下,独享一份清凉,并且可以静心想些心事,给心灵少许的闲适,这正是路凹凸所渴望的。

葡萄架上挂着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诱人的光线令人陶醉。

几只飞虫萦绕着灯泡嗡嗡作响,路凹凸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中。

他已经决定,今晚就住在父母这里,不再回到自己的家中,明天早晨给父母准备好早餐,他径直就去上班。傍晚的时候,他是跟媳妇柯梦岚打过了招呼的。

竹椅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路凹凸欠了欠身子,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习惯性地翘起了二郎腿,顺手从身旁的圆桌上摸起一根烟,他没有很快将烟点燃,只是把刚拿起的烟凑近鼻孔使劲地嗅了嗅,又很快地放回到烟盒中。

圆桌上的这半盒烟还是不久前他拿给父亲的。他知道,父亲烟瘾大,抽了一辈子的烟,也多次发誓想戒掉烟瘾,却怎么也兑现不了自己的诺言。

路凹凸原本是不吸烟的,他甚至看见吸烟的人就会产生极度的厌恶感,对于父亲极大的烟瘾,他除了多次进行劝解之外,却并没有对父亲的吸烟表现出明显的反感。

他清楚,父亲一辈子除了工作,没有其他的不良嗜好,如果不让他吸烟,这简直比要他的命还要厉害。

知父莫若子,劝解归劝解,父亲烟瘾上来的时候,只要他在场,父亲除了看着他尴尬地笑笑,并一再保证下不为例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吸上几口解馋。母亲的唠叨大概已经在父亲的耳旁长满了老茧,父亲却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之所以偶尔地给父亲一包甚至半包烟,路凹凸是这么想的,与其让他抽一些劣质烟,不如在必要的时候,“犒赏”他吸一支好点的烟,起码尼古丁、烟焦油的含量不会那么的多,尽管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地去鼓励父亲抽烟。

桌上的半包香烟是软中华烟,路凹凸自己不会花那么多的钱去买这样一盒烟的。

这半盒烟的来历是在一次公务招待中客人不要的,路凹凸觉得扔了可惜,就放进了兜里,为此,他甚至产生过做贼一样的感觉。

父亲每天下午就坐在葡萄架下同母亲唠嗑,不厌其烦地听着母亲不间断地咳嗽声,竟然习以为常。

母亲是极力反对父亲吸烟的,路凹凸的姥爷就是死于肺癌。

母亲吓唬父亲,你如果还吸烟,早晚也得像老头那样被阎王爷叫去。

每每这时,父亲总是笑笑、默不作声。

对于路凹凸拿给他的这半盒上好的中华烟,父亲更多的时候不是整根的吸,他烟瘾难耐的时候,会将一支烟一折为二,并且要分多次吸完半根烟,难免又会惹来母亲的一顿奚落和唠叨,笑骂他浪费火柴。

路凹凸当然明白母亲的心思,责之深、爱之切。

她希望老伴能够活的好好的,最起码现在日子好过了、幸福了,每月还有近万元的退休金,一旦病了、走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因而,她不顾自己拖着个病秧子身体,平素里对老伴管得严了一些。

尽管如此,路凹凸的母亲也没有完全禁止住老伴吸烟,因为她同样清楚地知道,这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除了唠叨和适当的限制之外,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夜,忽热忽凉,没有正形。

星星调皮地隐没在了云层中,再也不肯露出眼睛。

后半夜的时候,夜色更加寂寥。

起风了,不一会儿,一场酝酿多时的雨竟然不紧不慢地倾泻到小院里。

路凹凸赶紧收拾好桌椅,回到客厅中。

雨,漫卷着天空,还在下个不停。

良久,雨水已经没过脚踝,看到院子里积水越来越多,路凹凸这才想起,一块砖石堵住了大门右侧的溢水口。

他顾不上打伞,一个箭步冲进院子里,掀开了那块砖石,汹涌的积水顷刻间流淌到院外,汇入了水流。

路凹凸顺手抄过一个马扎,蹲坐在门口,听雨声、风声,心中掠过阵阵清凉。

他喜欢雨声倾泻的声音,他喜欢雨后的一个清澈、纯净的世界,他希望雨水流过的地方可以净化梵心。至少,那是一种片刻的宁静,一个美妙的享受。

父母的鼾声依然均匀,他们已经进入甜美的梦想,奇怪的是,这一刻,却很少听到母亲的咳嗽声,路凹凸心里有些惬意。

雨,依然下着,那声音听上去有一种让人心动之感。这场雨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他知道,不仅人们普遍渴望着这么一场及时雨,而且庄稼同样需要雨水的浸润,应该说,这的确是一场夏夜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