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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朗朗乾坤,欺良霸女可是没有王法?!”

  “哪来的小杂种,站出来号丧,老子们就是王法。”熊韬略之子熊炳才眦着眼,骂着打横钻出来的邪门神大头钉。

  “官法如炉,岂容你们充鳖。”少年脆声相驳。

  “你他妈活腻了?”纪盈之子纪瑾双足夹紧马腹,扯紧马缰啐骂道。

  “哟,今儿遇到个不怕死的,”周邦仪之子周鼐紧跟句。见众奴个个摩拳擦掌,趁气焰再嚎,“有种告爷爷声儿你叫啥?”

  “小子姓发名财,绰号‘管得宽’,又号‘鬼难缠’。”

  “老子们管天管地,要你这小杂毛来管?!”纪瑾忿然再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只道这天下姓明,由明家管,莫非还有一姓?!”

  死寂。抱月楼落针可闻,春林班止锣止钹。

  虽说有理不在言高,但这敲山震虎的话,是个两耳东西怎能不怵然变色。想这京畿重地,世家子侄黉门青衿,多数驯养良好挺温顺,即便骨子里尊卑根植,闲日里出没楚馆秦楼,也很少当街恶行恶状掉自己身价。而这马上奴才并公子能如此嚣张,不过是“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倚仗了他们老子的势罢了。“三部一相”今儿个一次性碰上,少年吃口冷笑,心下思量“祖上造罪儿孙赎,你老子们作的孽,假以十年让你们一个个尝!”

  “发财?”抱月楼的踏月阁内,花面春容的富贵神仙再次听着脆生生的利钉子声音,把玩着其名讳,笑地山不转水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公子倒认得这位‘管得宽’。”秋廪剑横秋水,傍立一玄袍公子身后。

  “弘文馆小孟尝,盛名在外岂敢不知!啧啧,这少年俏郎君,倒跟我有缘的紧呐。爷这刚从万卷屋出来,吃碗茶才准备去葫芦街还是南瓜庙的寻他去,利钉子似的这就又扑我怀里了,还真是盛情难却呐。”花鬼起身一步跨出轩门,看着楼下英雄救美的戏码扼腕叹息道,“哎呦呦,我小可人,细看还真是秋水为神琼花作骨呐,这身段这小鼻子小嘴儿,真要把对面春林班的瑶倌、蒲柳和蛮鹊比下去了。”

  玄袍公子和明黄素服,皆河清海晏品茶不语,对其孟浪狎昵语习惯性地闻若未闻,却也都张着双耳朵往楼下听,都说咬人的狗儿不露齿,这叫发财的,倒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

  “你个下九流……”

  “小子下九流没错,不过您一撺臀捧屁的中九流奴才,却能衣千金火浣衫、罩金丝雀云甲,知道的只当你偷了主子家不少黄白元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左相大人俸禄太多花不完,银子全埋地底了!小子寡闻承蒙赐教,不知吾皇身侧的公公太监们是否也敢这般金贵穿点?!还是您当自个就是个权监?!颛顼老儿小眼老贼,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火浣奴翡翠脑袋气得个倍儿绿,一口恶气噎住差点没上来。

  “多嘴让你他妈多嘴,看爷不打断你腿。”纪瑾夺走一皂役手里的木棍直接呼过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投畀豺虎。

  少年携孤寡忙后退几步,冷然盯住跃跃欲试的几皂役小厮,再作挑衅:“天子脚下,说理之地,樵父贩夫,皆可声音。便是吾皇要绞我脑袋也得依了大明律,经三法司鞫谳问罪,您算老几?!”

  “老子算第一!”

  “哦?那今皇排第几?!”

  死寂。抱月楼落针可闻,春林班止锣止钹。

  “你……”

  “大爷们口口声声要卸我两条杠子,可以,但最好学学长袖善舞的令尊们,好好想想如何给平头老百姓冠个莫须有罪名!”

  “莫你娘头,老子想定你什么罪就定你什么罪,这今儿就你他妈祭日了。”熊炳才倏然从马侧取出钢刀一柄,蹭光油亮削骨剁肉分分钟砍碎你,吓得围观百姓菜色草鸡,纷纷接脚后退。

  少年瞥眼绣阁阑杆外依旧岿然不动、作壁上观的金翼,心骂说小子都吊丧鬼吼鬼叫半天了,还不出手,聋了得是?!末了他忍住肝颤强装镇定,再作挞伐:“从来贫贱好断寿命难测,难不成您是阎王的老子判官的哥哥,能替所有人断生断死不成?!”

  “老子还他妈就是阎王的爷爷了,来断你们死活的。”

  “那您断地吾皇是万岁还是万万岁?!”

  死寂。抱月楼落针可闻,春林班止锣止钹。

  “上,给我上,废什么话,给我照死里打,照死里打。”纪瑾眼珠子一拧呼啸着皂役,一时撕做一团。人群里终有三五大汉看不分眼掺和进来,一时撕做几团。民情渐渐激化。

  七手八脚挨揍间,少年抱头心骂句“金翼你大爷的”,咬咬牙根准备放最后大招。

  以是一瞬认怂:“不敢了不敢了,各路爷,小子千不该万不该狗拿耗子,背鼓上门找你们的打。不敢了不敢了,饶命饶命。”

  剧情极速反转,刺头迭忙低头,原不过个银样镴枪头!

  “真是刀快不怕你丫脖子粗!拉她走了走了,扫兴。”欺软怕硬的周鼐见群情激愤,忙顺坡滑了句。

  “且住。”少年却一把攥住哭天喊地的新寡裙摆,徐徐起身擦掉鼻底血渍,拽着她躲几个大汉身后叠罗汉,理了理衣冠探出颗脑袋嬉皮涎脸道:“各路爷,小子狗掀门帘自认凭得一张嘴千条理,且饶小的再说个把句‘好听话’,给你们宽宽心。”

  “知众家爷爷厉害了?小杂驴,跪好了多说几句,说不好呼你丫一嘴把子。”一绸缎奴溜须拍马趁机放声屁。

  “草民洗眼一瞧,啊,大爷们雕鞍玉勒金鞭争道,好不威风。”少年佯赞两声一笑即敛,搓摸下腮边淤青,扫眼衢肆民众瞥眼抱月楼,撩了撩袖子干咳一声儿,架起膀子终开始舌灿莲花扒骨扒皮,将他爹“不沾皇家人不染皇家事”的叮咛尽抛脑后,赌码全押身份开漏,上赶着叫人“注意查收”这有一“硬茬”,不给他未来留一丝丝转圜余地:“素闻京城有四霸,看列位气度,当是户部尚书纪盈、礼部尚书周邦仪、兵部尚书熊韬略及左相敖广四位朝廷重臣的公子无疑。常言虎父无犬子,看大爷们品行,当能推出令尊们德性,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少年盯眼车马队伍,朗朗又道,“再看这紫檀宝箱、车载斗量,想必是左相大人即将寿诞,各地文武百官孝敬的心意,嚯,这架势得是运有几万两白银呐!草民以为这抱月楼的销金窟蛤蟆海里,最不乏殿前伺候君主、说唱这事的显贵,尤其是正在楼里吃酒摸香的吏部尚书马万群马大人!帝畿重地,又逢左相喜日,若果真因我这穷小子这丑婆娘,今时今日见血见光,授人以柄,当真晦气。”

  少年望人群中心走两步,目指抱月楼再次拔高声音道:“京城谁做主,阎王谁能当,草民们愚见,只当是今皇,不知大爷们刚才阙词有几分真?话如水泼,草民们又都是两耳薄嘴听真儿去!若大爷们就此作罢,草民们也当大梦一场,不消半日忘个干净。否则……”少年矢口一笑,嗓门冒烟道,“三部一相一次性被参,草民真不敢往深了想。外加大爷们北监的拔贡资格,都是靠买别人文章争来的代考的,这桩桩件件当真对簿了公堂,怕尔等全家消化不良。”

  四野阒然,人群纷纷瞧往抱月楼又瞧回银箱子瞧回众霸王。很快就交头接耳比比划划,云议纷纷。狗肉羊头后,暗自观摩的左相长子敖放这才打马走出。周鼐熊炳才避开一角,纪瑾正欲说话,敖放抬手截断。

  且不说他们被这小杂种句句套住字字扣顶藐视皇权的高帽,末了能将他们的身家底细爹老子以及隐秘作弊史给细细罗列出,表明他绝不是升斗市民、黄口简物。单看这巴眼巴肝的蝼蚁贱民,已杀不光,而悠悠众口更是难堵。偏巧这抱月楼有那“登天梯”,哪个显贵不来这寻莺摸柳酒色财气,少不得要被哪个窗子门缝儿听去,尤其“马党”,若真叫他们圣前恶参一本,却是如何收场。京师重地,显赫权贵尚需夹截子尾巴,他们今儿倒被这狗东西一把扯出了狐狸腿,倒打一耙子。

  各怀异心时,敖放俯下身子,阴毒里掺勺温羹:“小兄弟好才口。我府上正巧有个说文断字的美缺,刚好就是你了!”言罢示意皂奴,“还不备顶轿子,请小兄弟到府上一叙,顺道吃杯寿酒。”皂奴闻言立时张爪,开始“请人”。

  “哟嗬,小狠人儿,走哪都生猛挞伐、出口必伤,”听书看戏的花鬼吧嗒合上三十二骨沉香桃花扇,瞥眼风尘不动的两尊神,“你俩也不管管?!”见二人依旧安心意适地吃茶喝水,转身自作吩咐,“秋廪,下去抢人。”

  秋廪看眼玄袍公子,低声询问:“主子?”

  玄袍缄默未言。

  花鬼伺机踢脚阔脸浓眉的施步正,扇头再一拍秋廪大臀骨:“俩没眼色的长杠子,快去呀。”

  正撕闹间,阔天飞来两大罗神仙。拳脚无影时,火浣奴已一个倒栽葱摔下马、绸缎奴一个狗啃泥跌出三米远。

  “滚。”施步正啐句,声如洪钟。

  众奴众兵正欲集体出刀,敖放急急拦住这群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滚。”一群恶奴这才屁滚尿流拉着车马宝箱狼奔,敖放识趣陪笑:“赤脚蠢奴,扰了……”

  “相爷寿诞,敖公子当速归。”不待他讲出秋廪叉手恭送。敖放心底不快,却也不敢造次,望眼踏月阁,策马扬鞭携一窝黄鼠狼疾速远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