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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五年前的车祸

    是无孔不入的疼痛,将李微熹从昏迷中唤醒的。

    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竟然还能拥有知觉,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痛感就像清晨窗外的鸟鸣,先是这里,然后那里,一个一个零落的音符连缀成浩瀚的奏鸣曲,一处一处肌肤骨肉也就那么逐渐被唤醒。

    刺痒的疼,撕裂的疼,断开的疼,青肿的疼,全然不一样,但它们都在她的身上兴风作浪,此起彼伏,配合默契。

    这让李微熹很怀疑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按说她是在加班之后突然倒在了办公室,然后在未婚夫高忱的呼唤和摇晃中失去了意识。如果她竟然能够醒来,那多半是经历了一场急救,抢回了性命吧?

    但她醒来后能感知到的疼痛,却更像是被黑恶势力绑架后围殴了三天三夜,再丢在乡间小路上,又被成群的牛踩了过去。

    疼得非常精确:既不至于昏过去,又完全没办法正常生活。

    难道她是在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被摔了出去?

    实在难忍疼痛,她哼唧出声,果然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原本站在旁边病床前的小护士,惊喜地转过了身:“啊呀,沈乖乖,你醒了?精神还不错呀,麻药下去得挺快!”

    ……沈,乖,乖?

    好耳熟的名字。

    李微熹用了大约十秒钟,回忆起这个名字的主人——初中时的同学,死于14岁那年的一场车祸。

    可她怎么会是沈乖乖?

    是沈乖乖没有死?还是她回到了14年前?

    她一时惊住没有说话,护士倒也没发现这个重伤员有什么异常,只是赶到她床前,观察仪器上的数据。

    “果然是小孩子,恢复得快。”护士记了几个数笑眯眯地直起身来,“麻药退掉之后会有点疼哦,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孩子?

    这个关键词,让李微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来,于是她勉强自己笑了笑,轻轻地“嗯”一声:“好……”

    这个笑容大概不怎么漂亮:这与沈乖乖的长相无关,实在是因她太疼了,根本没办法用表情表达出任何程度的欢愉或赞同。

    事实上,如果将她现在的神色定格成为表情包,大概要配上的就是“痛苦无助又迷惑”——就算人死之前会有很多的幻觉,那也不该以为自己倒回十多年前,还变成了另一个人吧?

    可看看这个病房内部的装修,看看护士的打扮妆容,再看看自己还能抬起来的手——骨节被一层皮包裹着,突兀地隆起,指甲平板黯淡,肌肤粗糙起皮,显然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属于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姑娘。

    这样的手当然不会是她李微熹的,就算在家里的生意最困难的那几年,她也从来没有亲自洗过一双袜子。

    更别说将双手磨成这个样子——千金小姐的手是另一张脸面,需要在磨砂膏、护肤霜和修甲套装的保护下养得精致漂亮,连指甲侧面都护理得光滑干净细腻。

    她侧过头,床头柜上的标签卡栏里,写着沈乖乖的名字。

    即便理智和常识都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此刻的她的确已经成了沈乖乖。

    想不明白。

    即便死后重生到从前的某个时点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她也应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才对——退一万步说,为什么,是沈乖乖?

    两个女生虽然曾在同一个班级里读书,可这完全是拜当年的公立初中只靠成绩分班的规定所赐,她们二人非但不是朋友,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李微熹是启峦集团的千金,她在学校里没有自己的圈子,但也没有哪个圈子敢针对她。大小姐所过之处,就连灰尘都无处遁形。

    而沈乖乖则是一个常年如老鼠一般灰溜溜的女孩子,她也没有自己的圈子,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圈子会接受她。

    她不漂亮,成绩也不够好,家境想必也一般的很,所以在班里经常被人欺负。

    或者说“排斥”,对,这个词语应当更准确一些。

    毕竟是最好的那个班级,大家都是保留着表面上的良好教养的,没有谁会故意对沈乖乖说出一些让人难受的话,也不会有人采取行动侮辱她。

    他们只是不跟她说话,更不会和她一起活动。

    就连生物实验课,被分去跟沈乖乖一组的同桌女生,也主动招呼着自己的闺蜜:“我们组的显微镜坏啦,给我看看你们的结果嘛。”

    那会儿李微熹当过生物课代表,她知道最角落的那台显微镜的确是坏的,但为什么每次沈乖乖那一组都会分到坏的显微镜呢。

    整整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凑巧逮到个机会,去问沈乖乖那一组的组长:“为什么沈乖乖她们每次都分到坏的显微镜?这样下去她根本就没有做过实验呀,期末考试的实验分不就拿不上了吗?”

    组长笑了笑,好脾气地说:“是沈乖乖他们自愿用那台坏的显微镜的。”

    自愿?

    “对啊,我们是自愿的,总有人要用坏的显微镜嘛。”沈乖乖的同桌这样说,“我们看别人操作也行呀,是不是,沈乖乖?”

    三个人的目光投射交汇在一处——沈乖乖的十指扭成麻花:“嗯……我笨手笨脚的,要是搞坏了显微镜,怎么办呀。”

    “对呀,”同桌笑着说,“万一搞坏了显微镜,要赔一大笔钱呢。”

    李微熹并没有再问下去,那个时候她不明白,有些人愿意“吃亏”,不是因为风度,而是因为深入骨子里的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