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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002:沈清猗


    那些郁愤憋闷的心绪都平息下去,归为一片澄空的清静。

    ……

    青庐内,新人正行婚礼。

    青庐是帐庐,按大唐士族的婚俗,必须在宅内西南角择吉地建庐帐,新婚夫妇交拜、行同牢合巹礼都是在庐帐内,称“青庐”就是寓天地为庐、夫妻情义长青之意。此时庐内观礼的亲戚宾朋超过三百多人,却一点不逼仄,因搭庐之地是在国公府的马球场,莫说容纳三百人的帐篷,就是再搭一座三百人的帐篷也容得下。

    新人行过同牢礼,左右并坐在庐内北面的榻上。

    新郎坐的“榻”却不是榻,而是一辆华丽精致的轮椅,穿着爵弁婚服,年方及冠,容貌俊美,气质清贵,只容色苍白,显得有些羸弱。不过,一些大唐贵女就喜欢这种清雅文弱的美男子,宾席上就有好几个腰佩华丽仪刀的贵女盯着新郎错不开目。

    新妇穿着绯色钗钿重缘礼衣,坐在新郎右边的锦幔榻上。行同牢礼之前,新郎吟了三首却扇诗,新妇遮面的琏幕已经取下,现出她的朱唇玉额,容色清艳如霜,即使大婚中一双眸子也寒冽如初雪。

    新人吃过盛肉的同牢盘,就要受踏贺礼。先是新郎已婚的兄长和堂兄踏歌一曲《贺新郎》,表达对兄弟成家的祝贺;然后是新郎的姊妹嫂嫂堂嫂们踏歌一曲《喜人心》,表达对新妇加入大家庭的欢迎。

    萧琤远远的听见青庐里奏响《贺新郎》的开调,心道一声“糟”,这会进去已经晚了,反而招惹众人注目。心念一转,掉头便往另一头奔去,胜飞苦着眉跟上。

    一曲《喜人心》毕,踏歌进入高.潮,来自河西各族——铁勒、吐谷浑、回纥、鲜卑、粟特、龟兹的贵人,以及西南相邻的吐蕃王朝的贵人都热情起身,下场踏歌,表达对新人的祝贺。青庐内不时响起宾客们轰然的喝彩声,热闹欢腾之极。

    萧琤这时才带着僮仆从帐角悄然进入,果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跪坐在国公夫人身后的侍女却一直注意着帐庐门口,见十四郎君闪身进来,便倾身附前低语禀了一句。

    一身华贵仪态雍容的安平公主脸上笑容不变,只眼角一道余光睇过去:萧十四,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萧琤正猫着腰往帐庐前面挪,忽然心中一抖,抬首便见母亲一道目光扫过来,吓得缩了下脖子,心道:惨了惨了,被发现了,明日铁定又要跪佛堂抄经了!顿时觉得膝盖骨作疼,脑门发昏,手发麻,心中大骂混蛋萧十七,将这笔账又记萧琰头上。

    萧琤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大哥萧璋回头朝他笑了一笑,萧琤只傲着脸;小弟萧玳横眉朝他冷笑,萧琤下巴一抬,瞪了过去:敢讥笑你阿兄,皮痒了!

    萧玳毫不示弱瞪了回来,右手在鞓带仪刀上拍了一记,挑衅的呲了下牙。

    兄弟俩互相瞪眼挑衅,便听满堂喝彩。

    踏歌结束了。

    傧相上前,为一对新人剖分匏瓜,行合卺酒之礼。

    饮过合巹酒,新郎新妇被迎出青庐,至青庐左侧的帷帐前行拜堂礼。

    拜堂礼毕,一对新人被送入帷帐。

    宾客们进入青庐右边的婚宴帐,先向梁国公和安平公主夫妇敬酒祝贺,之后饮酒用食观赏乐舞,时不时有宾客下场,跳胡旋、胡腾、柘枝舞,饮乐欢庆要一直进行到晚上亥时,婚宴才算结束。

    新人帷帐内,清俊文弱的新郎和清艳冷冽的新妇并肩坐在“百子帐”榻上。

    男女侍仆为新人除服解缨,摘掉冠帽,去掉外面的礼服,再梳头结发,最后放下百子帐帐帘,齐声吟唱“玉女白纤纤,娘子恒娥潜”的歌声,躬身退出帷帐,闭合帷门。

    洞房寂静。

    一对新人仅着白罗中衣并坐在榻上,帐内隐约有药香,系新郎身上透出,十分浅淡。

    但沈清猗的嗅觉却比常人灵敏。

    刚到及笄之年的少女身量纤细,如一枝细柳,坐在榻上的单薄脊背却直而不弯,清艳如霜梅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寒冽如初雪,侧眸看着新婚丈夫,从容淡漠。

    萧琮轻笑着叹了叹,说道:“真人风骨,犹胜画中。”笑容温润,又带着几分歉意,捂唇咳了一声,道,“委屈你了。”

    沈清猗寒眸平静。

    右手倏然伸出,食中二指搭上萧琮左手腕脉。

    萧琮目光温润,任她这番举动,没有丝毫讶异。

    良久,沈清猗清冷的声音响起,“郎君胎中带了寒气,这咳疾要治,却也不难。只是,要想根治,却是不易。”

    “咳疾要治,却也不难”,多少医家不敢说这句话。

    萧琮笑了笑,道:“父亲说你师承孙先生,果然不假。”

    药王孙先生,可不仅仅是医家。

    “清猗有幸,曾得孙先生指点一二,却未被收列门墙之下,算不得孙先生的弟子。”

    萧琮又笑,“师徒只是个名份而已。父亲甚少赞人,却对你多有赞许,可见你定是得了孙先生真传……”捂唇咳了几声,待咳喘微平,方又叹道,“孙先生也说过,我这咳疾要根治不易,须得治养齐下,不可劳心竭力……呵呵,只怕要劳累你了……咳咳咳……”

    他一通急咳止不住。

    “郎君?”

    帷帐外传来担忧的低沉声音。

    “无妨。”

    沈清猗冷冽的声音传出帐外,伸指按揉萧琮肺经上的几个穴位。

    便听里面咳声渐缓。

    萧承忠伸向帐门的手就收了回去,退后几步,沉默的侍立在帷帐外。

    “劳烦你了!”萧琮喘息平止,伸手轻轻握住新婚妻子的手,清雅眉眼间有着歉意,“只怕以后还有得劳累。”

    沈清猗反手握住萧琮,声音清澈平静,“今夜一过,你我便是夫妻,‘劳烦劳累’之语休再提起。我沈清猗不是只图安乐荣华的浅薄女子,既然决意嫁你,自是甘愿为你劳心劳力——荣辱休戚,共一体。”

    明亮的烛光下,她脸上清华流溢。

    萧琮捂着胸口低咳一声,牵出一分隐隐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