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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021:上善水

    “阿嫂?!”

    八月二十萧琰去四哥书房上课,进屋见的却是临窗淡立的沈清猗,一时惊讶,心中欢喜,想起“美”又幽怨了,阿母都给我刻过字嘤嘤。

    沈清猗见她行礼时眼神纠结,挑了下眉,淡声道:“你四哥在睿思堂临时有要务不能回来,今日的课托给我了。十七不乐意?”

    午膳前萧承忠带回萧琮的手书,“请清猗教导小弟十七,琮诚信之”,沈清猗毫无意外:萧琮若是心中早无此计划,就不会回回在她面前夸赞萧琰的功课,说她的课业进度,也不会将课表放在她的内书房。七月萧琮正式和她说起,自己不得空时,请她行课。沈清猗没有拒绝,这个得她眼缘的孩子,她希望让她如小白杨一样成长。

    但若萧琰不愿意,沈清猗清冷眸子看过去。

    萧琰一个激灵,猛然摇头,“不!不!”醒觉不对,又猛地点头,迭声说道:“怎么会呢!阿嫂教我,我高兴还不及!真是高兴极了!”情急下眸子睁得大大的,见沈清猗抬眉,又立即坦白,“上次选帛料回去,长辈夸你呢,说你审美好。长辈很少夸人的。”她有些忸怩,“让我都嫉妒了。”说着不好意思的嘿嘿然后眼睛往上看屋顶。

    刻字那点小哀怨在她心中连影都没了,其实她心中对此并无真个芥蒂,母亲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心淡难有什么入眼,随手刻简或是意兴,但四嫂若不入她眼,母亲是不会生出这意兴的。萧琰其实是高兴的,在她心中,沈清猗和母亲是有些相似的。

    沈清猗有些讶然,见萧琰这情状又有些失笑,心道:还真是个孩子。

    小孩子才会担心母亲不喜欢自己喜欢别人家孩子了。

    想到自己成了“别人家孩子”沈清猗又是失笑。

    这种孩子的情怀她还真没经历过,只有在受关爱又平和的环境中才有吧。而她,三岁之后就不再是孩子。

    萧琰见沈清猗神色变温,立即让秉笔奉上新茶,她端茶行敬师礼,恭恭敬敬跽拜,“萧琰见过老师,请老师悉心教导,学生当勤奋学习,积极思考,不负老师教导。”她称老师不称夫子,因夫子是“师父”辈,老师则可以平辈,圣贤曰:达者皆可为师。

    沈清猗接过茶盏,看她一眼,然后一盏饮尽。

    茶尽,即尽师责。

    萧琰欢快起身,退回到书几后端正坐定。

    沈清猗眸色温和说道:“今日还是在这里行课。以后这前庭可能不太清静,你阿兄之前就吩咐了人,在中庭庑廊给你设一书房,以后就在那里读书。”

    萧琰点头应道:“是。让阿兄阿嫂费心了。”中庭在前院后院之间,既与内隔,也不受外扰,的确适合读书。四哥之前就跟她提过,只说前院实在繁琐了再移过去。

    沈清猗说道:“你的课程你阿兄已和我细说过。今后,你阿兄‘要务’的时候可能甚多,经义、时势、朝廷制度,这些课由你阿兄在的时候上。其他课程,你阿兄不在的时候,都由我行课。”

    “是。”萧琰眼睛亮闪闪的,心道:阿嫂也是全才呀。

    她的课程,可是经史文理都有,自然地理,天上地下,无所不包。四哥都会,她不觉得诧异,毕竟四哥以前做得最多的只能是读书。但四嫂都会还是让人惊叹的。虽然世家子女都要受这些教育,但都学和都会这是分明不同的。

    而且萧琰记得,讲世家时,四哥还提过,说吴兴沈氏和其他甲姓比,相对“传统”,嗯,就是还有些“重男,轻女”,不像萧氏,是按资质来教育,不分男女。四嫂在沈氏肯定不像萧氏女郎,能得到和郎君一样的教育,却能成为自己的老师,这天赋资质得有多强?

    及至下午的课结束,萧琰更生敬服了,一路如小尾巴似的将沈清猗送到中庭才依依止步,回到清宁院就眉飞色舞对母亲说:“阿嫂真是厉害啊!”然后就叽叽喳喳的,如欢快的小鸟,如同往常般向母亲说自己今天学了什么,只今日多了对沈清猗的感叹。

    “今天是算学课……四嫂算学真是好,以前药课就觉得,她心算真快……原来不止计算还有方法……”萧琰想了想,用了个形容,“就像出刀,没有繁杂的招式,就是一刀,最简洁,到达……”不管多复杂的题,沈清猗都是以最简洁的公式解决,很多方法跟算学书上列的不同,有种“独辟蹊径”,却让人豁然开朗:原来可以这样!

    如果四哥是很“正统”的老师,萧琰就觉得,四嫂是剑走直锋的老师:犀利,直接。

    商清抬眸,淡淡一眼。

    “不哀怨了?”

    萧琰眼一眨,便扑到母亲身上,“阿母,其实无念也是很好的。”巴望着母亲说“无念很好”然后刻个“好”字。

    蹭了好半天,商清拍了下她头,说道:“无念不错。”

    萧琰:“……”

    ……

    九月二十萧琰已经搬到中庭上课几回了,这日萧琮在,便亲自教课,按课表是讲“服礼”,萧琰就穿了士族传统礼服过来。萧琮却说:“服礼你四嫂给你讲。”便给她讲世家宗庙祭祀礼和酒宴礼,除夕宴礼,家中规矩等等。课间茶休时端砚进来禀报说:少夫人传话,绣楼已将新衣做好,请十七郎君课后去试衣,看是否合身,不合身就让小绣房拿去改。

    国公府有绣楼,各院又有小绣房,各院主子的四时大衣裳由绣楼按尺寸做,若要改就是小绣房的事。

    萧琮申时就结了课,笑说道:“阿琰去吧。阿兄一会儿还有客人,试衣后由萧承忠送你回去,你不用过来行礼了。”

    萧琰应下,随四哥出来,便见青葙已候在廊边,又向四哥行告退礼后,便随青葙沿回廊入内庭。

    内庭西厢有一间是“内绣房”,专给四位大侍女和八位二等婢女做针线用:萧琮和沈清猗的贴身用物均由这些近身侍婢做,不会交给小绣房,又各自有分工。

    绮娘说:大家族的讲究多。做内衫的只做内衫,且做里内的不会做中内,做上内的不会做下内。做手巾的不会做足袜。做足袜的只能做足袜。所以各院都是仆婢如云。绮娘那时才给她做了护胸又做足袜,斜飞着眼叹说:哪里像我,一个仆,苦命啊。萧琰笑得不行,从此内庭的回廊天井都是她的活了,谁让清宁院没有“仆婢如云”呢。

    萧琰想起九月初十学《计然学》时,四嫂说计然道理,身边皆是,让她学问不要在书上。随口就举了“仆婢如云”这个身边例子,说世家门第越高,各种分工越细,遂养活大量雇佣仆婢,也间接养活他们的家庭,增加了消费和购买力,直接间接给帝国增加口税丁税成税商税等等。细分经济的道理一下就这么浅显直白。萧琰听得直眨眼,然后哎呀哎呀,所以她们清宁院只用绮娘一个,是不利民生不利国税呀,然后就噗噗笑倒在案上。

    这会到了内绣房见了沈清猗,她取下面具边行礼时就边笑说:“阿嫂,早知道有利民生有利帝国,上次就该多挑两色儿的。”

    沈清猗:呵呵。

    眸色凉凉看她,“上次是谁嫌金光闪闪的。”

    萧琰立即一脸正经,“我已深刻认识到我的浅薄。阿嫂的眼光是极好的。我要跟阿嫂好好学习。”

    沈清猗抬手止住她,这孩子跟人亲近了,真跟麦芽饧一样,又甜又黏。

    “解了外袍试试。”她说正事,转目吩咐侍女,“菘蓝给十七郎解衣,青葙记下尺寸,不合就让绣娘子改。”

    “喏。”二侍女恭应。

    萧琰习惯自己解衣,但今日过来穿的是士族大袖礼服,系的博带,一件件意义不同的带饰都是绮娘给她按顺序挂的,自己解肯定费事,便乖乖张开手让菘蓝来解。

    屋里置了炭盆,很暖和。

    以前菘蓝在外楼服侍时也没给萧琰解过衣履,这是头回距离十七郎君这么近,莫名觉得热。

    浅浅的呼吸就吐在脸前,垂目所及是精致的下巴,上有一道诱人品尝的浅凹,细腻如脂的肌肤,肯定比新衣袍内的水獭毛还要滑,目光又忍不住瞟上,菱形唇瓣丹红妍泽似比女郎的唇还要芬芳柔软……

    菘蓝心头微慌乱,赶紧垂头低身去,解博带的指尖微抖,心里暗嘲平日取笑赤芍那丫头是花痴,谁曾想自个也不比她强多少。

    她暗稳了下心,开始取带饰,取一件递一件给青葙。束礼服的博带有带索玉钩带饰,很繁复,要按顺序依次解:先按顺序取带饰,再按顺序解玉钩,最后解带索。她心中紧张,背心都渗出汗来,虽然强行自持,微抖的指尖却延滞了动作,没有那么利索。

    萧琰印象中,四嫂身边这位大侍女一直都很稳重安静的样子,这会却有些发窘,她很理解的出声宽慰,“不着急,慢慢解。”这带子是太繁琐了。

    菘蓝闻言更窘迫,清丽脸庞霎时胭红一片,仿佛层层铺染的晚霞,妍丽秀媚。

    萧琰眼神一亮,当即赞了声,“原来菘蓝也有妍度啊。”

    妍度,美丽的容颜。

    菘蓝心口一噎,这话说的,好歹她们四女都是国公府大主管从府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貎秀、心慧、手巧,都是出挑的,敢情在十七郎君眼中她们是无妍度的。

    真打击人。

    菘蓝心里苦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