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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4 章 324:心有一湖翠色

    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

    她已经明情。

    ——知道了对沈清猗的情从何而来,也知道了自己的情会往何处而去,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情理共融的感情会是她们的恒久,经得起风浪和岁月。

    她也已经明心。

    ——知道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唯有大毅力正面迎上而不可因情而怯退,才是不负大道不负情。

    她已经无疑无惧。

    大道艰辛,清静寡情会走得相对轻松,而有情人一旦生死相隔,另一人可能也就毁了,情愈深愈成大道的障碍,但无情不是她的本心,避情不是她的道,只有直道而行勇往直前让自己更强,才是她的解决之道。

    霎时间,萧琰的灵台一片通透,道心的间隙已经浑然无隙,但距离圆满却差了一点点。

    差了什么呢?

    光影流转,蜃境中的时间继续向前。

    时光如梭,流去的皆是她和沈清猗的往昔……

    眼见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初十,又是萧琰去承和院上课的日子。这日是旬休日,萧琮在家,萧琰从中庭自习课程出来,便去外庭的书房,向四哥请教功课上的疑难。

    外庭的书房题匾“谧斋”,取卧病心静之意,萧琮病愈后也未改其名,继而以“静能生定,定能智慧生”为惕厉,作为君子的修身自省。此时沈清猗也在谧斋中,正与萧琮对坐书案,推敲新诗中的一处用词。

    因昨日是重阳节,士族向来有登高菊会宴诗作赋的传统,宴上评出菊诗榜,节后集结出诗,兰陵萧氏还会专门为子弟设菊榜,节后出萧氏重阳诗集,以观子弟诗赋水平与去年相较是否有增长,萧琮和沈清猗都有一诗入选,今日上午萧琮再回看上榜的那首诗,琢磨有一词可修改,斟酌再三,颇犯踌躇,遂请沈清猗过来一道推敲。筆趣庫

    眼见兄嫂终于敲定那一字,萧琰苦着脸说写诗也好辛苦,反正比她练刀辛苦。

    萧琮一笑说:“不敢与贾瘦石比苦。”

    萧琰噗哧乐了。

    “贾瘦石”是穆宗朝有名的苦吟诗人贾阆仙,因号碣石山人,世人皆称“贾瘦石”,平生作诗最是苦吟,在字句上狠下功夫,“推敲”一词就是从他而来。

    萧琰打趣兄嫂说:“你们都不做手势的,要又推又敲才行。看人家贾瘦石,在门前都是推了又敲敲了又推。”

    萧琮哈哈道:“碣石以诗为妻,咱们总不能也学他这般痴。”

    沈清猗忽地顿眸,神色有些微妙。

    萧琰正巧看见了,觉得这神情有些熟悉,好像是隐藏了秘密的那种,回眸瞅一眼四哥,心道四哥这句话难道有问题?笑问,“姊姊你又想到了什么?”

    沈清猗有些感叹,说道:“贾碣石一生不婚,非是以诗为妻,而是别有怀抱。”

    萧琮、萧琰:“……?”

    又有秘闻呀!萧琰眼睛噌一下亮了,脱口道:“难道贾碣石还有暗思,求而不得?”

    若是明恋,早就世人皆知了。以大唐民众狂热爱诗的劲头,对有名诗人的恋情也是津津乐道,碣石山人若有恋情不可能默默无闻,除非是不为人知的暗思。

    “不是暗思。”沈清猗说道。

    萧琰咦。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沈清猗轻吟这首有名的推敲诗,清眸微有异色,“这个‘僧敲’不是僧敲,应该是,孙敲。”说着提笔在纸上落下一字:孙。

    萧琮、萧琰:“……?”

    所以这“僧”不是指贾阆仙自己?

    孙?……哪个孙?

    沈清猗轻轻道出四字,“孙文简公。”

    兄妹俩:!!!

    一脸惊怔。

    大唐名臣辈出谥号“文简”的就有好几位,但姓孙的文简公只有一位……

    穆宗朝宰相,门下侍中孙凝孙穆清,吴郡孙氏家主嫡妹,四十五岁入政事堂,历三年从门下右卿升门下左卿,又五年晋门下侍中、帝国次相,被誉为“政令铁门闩,乱命不出门”,史书评赞“执事有制,执要能固”,是《帝国名相录》有名的“审相”。

    这位名相也是大唐最出色的诗评家,青年时就在诗论上崭露头角,为诸多诗人推崇,以她评诗为荣,三十多岁就俨然为大唐诗论之首,一部《人间诗话》成为大唐诗论的典范,要说贾阆仙倾慕孙凝,是不令人奇怪的。

    但令萧琮萧琰受惊吓的是——这段情始于何时?毕竟孙相公在史上有修身君子之称,在个人传记中也有专情名声,若贾阆仙是孙相公的婚外情,那就是故作名声的伪君子之辈了,以萧琮兄妹俩的品性,自是相当不齿。

    萧琰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孙、孙相公!她、她,有夫室了吧?”

    这是废话,孙凝当然有夫室。

    萧琮抬拳掩唇轻咳一声。

    孙凝的夫室是琅琊王氏的嫡支,婚后一直随孙凝任上,据说夫妻感情甚笃,孙凝一直未纳郎室,可见这个“感情甚笃”也不是空言。

    不过,大家族的婚姻很难说,何况孙凝这种明显是家族联姻,夫妻情义多半是义大于情,婚姻久了夫妻情义也就是亲情了。孙凝未纳郎室,在外也无风流名声,有可能是她对丈夫的专情,但也有可能是她根本不好美色,一心务政和治学,后宅人口简单,反而得清静。

    萧琰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关注这段情是婚前还是婚后,若是婚后,她对孙相公的观感就要下调一个度了——她虽有小顽皮却心性昭昭,品性纯粹,虽然因道境不足还未确立自己的道,却已经在不觉中以“正心”衡量世间的人事,认为宰执者应持正心秉天下国事也应为天下人之表率,德与位相匹配,若地位越高反而德行越薄,岂不是鼓励德薄更能得高位?如此上风不正,大唐的风气也会变得物欲在上,而不是德行名望被崇敬了。

    沈清猗提笔将纸上的“孙”涂黑抹去了,搁笔说道,孙凝与贾阆仙相知时,已经娶亲三年。

    那年孙凝正任幽州刺史,贾阆仙就是幽州人,但因双亲早逝心中悲郁,少年时就随云游法师出家,被带回樊川香积寺,后与常至寺中说经的隐居大诗人“诗佛”王摩诘相识并成忘年交,因其劝说心念通达,刚刚脱了僧籍回幽州还俗,与孙凝在诗会上几度相遇,渐渐相知,生情。

    沈清猗说:“……那一日,贾碣石去易水访诗友,恰孙相公也在那里做客,赏花品诗。深夜,孙相公去了他院中,廊上徘徊,和他只隔一门,抬手欲敲,又落下,反复沉吟……是推门直接进去,还是先敲门询问可否?她心中又推又敲,辗转无数回,终是凝成无声的克制,决然离去。”

    沈清猗说,那道门是横在孙凝的心上。心中有门,如何能破?从此之后便是情断两隔,再见也是陌路。

    萧琰心叹,却更为孙相公的克制赞叹。

    若换了那风流的,纵情一夜又何妨?

    只是这道“门”就是孙相公的底线,那是夫妻的道义、责任,也是她对贾碣石这份感情的尊重。

    ……

    认知念说:孙凝心中这道门,是她的品格和感情,也是她的理性和冷静。

    最真挚的感情,是超越了情爱和占有欲的感情,是对感情本身和双方人格的尊重,这是最理性的冷静。

    最纯粹的感情,没有爱和性这两种欲望,是回到人间产生情爱的最初,对至纯至美的向往,所以情意真正纯粹的人,能在心境上达到情至深而至静。

    此即情到深处情转无,不是无情,而是感情到了至纯净至宁静的状态,心中不起丝毫波澜,看起来就跟无情一样。

    认知念说,情至深而静,在色.欲天中也是如此。

    沉于色.欲天而出离色.欲天。

    便听“轰!”一声,光幕哗然塌落,蜃境溃散化为万千光点,重新归入识海。

    萧琰的灵台一道光明,一刹那心神出离坐忘,入形体,身心合一,睁眼垂眸,似拈花又似顿悟,微微而笑。

    她的神情宁静,眼神空明,似明月松间、清泉石上,隐隐又有流水的淙淙之音,这是道心的静悦从容,恰似“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空灵、澄净,至静生定。筆趣庫

    她的身体忽然袅袅而散,聚成一缕清气入莲,琉璃莲花的剔透玉色又净去一分,愈发向无色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