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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008:心可入药

    兄弟姊妹,也不交心。

    阿琮,他的嫡长子,太沉重,也太孤独!

    病痛二十一年,沉负二十一年,也孤独了二十一年。

    要治阿琮的病,不止要入药,还要入心。

    温暖的陪伴,真心的欢喜,畅怀的大笑,被亲人信任和需要,这都是阿琮的“药”。

    十七那孩子……做到了这些。

    梁国公神色似悲又喜,心中苦涩涌出泛到嘴里,好像嚼了一枚苦药丸子,从舌上又苦到心里。

    然而他终究只是闭了下眼,只一瞬,睁开眼时又是威严沉肃的梁国公。

    萧昡搁下药笺,从黑檀镇纸下取出萧荣上回拿过来的药方子,真正的药方,声音冷肃,“按这新方子,五月初一起用药。”

    萧荣心中舒口气,这是信任郡君开的方子了?

    “喏!”他神情郑重接过去,仔细折好揣入怀内,行礼退出。

    梁国公长身而起,踱到到窗前,冷肃幽沉的眼神转厉。

    ——沈十七,你可别让我失望!

    ……

    萧荣回到承和院已近酉时二刻,侍卫统领萧承忠已送萧琰回景苑。

    萧琰一走,萧琮的精神一下如潮水落去,这才觉出疲累,遂移到书房隔间的寝卧休憩。

    沈清猗在他睡沉后,才回到书房,笔锋走纸。

    萧荣进来回话,说新方子的药已经拣好,问郡君还有什么吩咐。

    沈清猗知道萧荣这是在表示“国公同意用药”。

    她提笔继续,因心中思量已久,药方早在心中,笔锋毫无停滞,又提笔在右上角圈了个婆罗门数字“2”,搁笔语声凛冽,又坚如金石:

    “你手中的第一副方子,只用一旬。这是第二副方子,也只用一旬。虽然需下猛药,但四郎久病体虚,这猛药也得徐图缓进,每副方子仅加重一分,都必须配合药浴、行针,疏通脉络,助血气运行,药力才可通达脏腑透入肌髓,否则,药方用得再多,也是事倍却无功!”

    萧荣听她声音凛冽让人生寒,语气如金石不容置疑,却反而比温言细语更让他增加信心,神态也更显出恭敬。

    郡君若治愈郎君,就是他们承和院所有家臣仆婢的恩人!

    沈清猗将墨迹未干的第二副方子递给他,萧荣立即告退,这第二副方子也得递去睿思堂,郡君提前开方就是这意思。

    ……

    沈清猗不担心萧荣不尽心。

    无论是她,还是这些“卑职”、仆婢,生死都系于萧琮一身。

    她很清楚,梁国公之所以容许她代姊换嫁入府,一则是看中她心性,冷静、镇定,比起被陆夫人娇宠的沈清妍更适合萧琮;二则,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看中她的医术,她曾经蒙孙先生亲自指点七年,此等际遇,除孙先生道门的弟子外,世间再无第二人。

    但说梁国公信任她的医术,恐怕最多只有五分,她给沈清妍下毒是一份投名状,连吴兴沈氏的大药师都查不出是中毒,可见她在毒经上的造诣已达入神的地步,但下毒和治病是两回事,梁国公纵然信了她在毒经上的造诣,也不会认为她的医术就超过孙先生了。

    沈清猗也自认医道上远不及孙先生,但孙先生不敢下猛药,她敢!

    所谓“病去如抽丝”,这是对病者来说,也是对医者而言。孙先生不下猛药,不是不会,是因为没有这个时间精力去“抽丝”。他是道门高人,怎可能长久待在萧府?而以孙先生的身份,梁国公也没法强留他在府中。但病去抽丝,沈清猗却可以做到。

    然萧荣将药方子递上去,梁国公却拿捏着犹疑不决。

    日子越是拖下去,对萧琮越不利,二十一年沉疴,身子已经拖不起。

    沈清猗正筹思着如何说服梁国公,萧琰的出现让她灵光一闪。

    ——心可入药,开的不是药,是信心。

    ……

    五月开始。

    六月过去。

    七月尽头。

    萧琮用沈清猗的药方已经三月。

    每换一副方子,入药便重一分,药浴和行针的痛苦也随之加重一分。

    初时萧琮尚能咬牙不吭声,到后来,能够呻.吟出声已是奢侈,多数时间是在昏迷中度过。

    换了六副方子后,萧琮便想昏过去也是不可能了。

    药浴时骨头里像是被火燧石在烙烧,每每让他痛得昏去又醒来;之后的针炙,则像在骨头缝里抽髓,痛到全身麻木那痛都还在脑子里折磨着,无法驱除。

    每当这时萧琮都无比庆幸给他医治的是沈清猗,虽然她的声音冷清一点都不温柔,却让萧琮在火烙刺痛中感到一种凉凉的安心。

    阿琰的插科打诨也减轻了他的痛苦。

    清醒时他常常想,如果没有清猗和阿琰,自己很可能就撑不下去了。

    初时,父亲和母亲过来陪他施针,但坐在那里沉重的氛围反而让他压力更大,身为萧氏嫡长的责任也让他不愿意在父母面前表现出软弱,后来,父亲和母亲没再过来。但萧琮知道,萧荣和萧承信每天都会去父亲的睿思堂和母亲的盛华院。

    ……

    进入八月,河西天气开始变得寒冷。

    今年秋寒来得格外疾,八月初连绵秋雨后,气温就陡降,宛然进入冬十月了。

    每年秋冬都是萧琮最难熬的时候,越冷咳疾越重。他体内难生阳气,一入秋就要移到楼下,起居洗浴都要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坐卧都要在热炕上,虽然不受寒了,于他病体却是无益。

    这些外来的燥火与沈清猗用药汤和针灸逼出的体内阳火不同,后者是将寒毒从内往外逼出,而外来的燥火却会逼得寒毒越发往骨子里去,更加难以拔除。

    咳声早晚不止,伴着冷冻的秋雨,时急时缓,却没个消停,让侍卫仆婢们都心躁不能安宁。

    萧荣等人忧心忡忡,眼见郎君的病情已有了些起色,怎的又突然加重了?

    贴身伺候的端砚、白苏八侍更是焦虑,手脚都轻得不能再轻,连呼吸都放缓了,唯恐一个大气惊了郎君。但这满腹焦心只能搁着藏着,不敢露出丝毫来,唯恐郎君见了难过。

    萧琰每每听见阿兄咳得撕心裂肺,似要连心肝肺都咳将出来,就难受得恨不能以身相代!

    这段时间,她来承和院都很勤,一半功课都搁了,每天近午就过来,陪着阿兄经历最痛苦的药浴和行针。

    这日施针后,沈清猗开了一剂安神方子。

    萧琮服药后终于如愿“不要清醒着”。

    萧琰在寝居陪着阿兄直到他沉睡去,才起身出了寝居上楼。

    楼上安静,沈清猗思索医案时仍在楼上书房内。

    萧琮移到楼下起居,书房内的间隔屏风就撤了,沈清猗坐在清神宁心的香樟书案后,一时翻阅医案,一时落笔,一张药方子被她写了划去,划去后不久又写上,反反复复,斟酌,思量,眉毛始终蹙得紧紧的。

    萧琰没有出声打扰,足袜轻踩地毯,去到书架前取了卷书,静静落坐到书案对面,慢慢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