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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接受现实

    此时,晓光的脑袋里始终闪着“哎呀,这孩子是先心病里最重的啊……”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像是有几百个人在他的脑袋里拿着大喇叭喊,又好像感觉这声音很远很远,并伴随一阵阵的眩晕……

    虽然不知道法洛氏四联症到底是个啥,但是“最严重”这几个字直接击垮了一家人,也成了压垮小琴的最后一根稻草。从知道孩子得病到现在,她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也没啥表情,医生、护士、晓光让她干啥她就干啥,要不就是抱着孩子盯着看。也许那几日她的心里还是抱有一丝丝的希望,也许她早就有预感,预料到今天的这个结果,只是没等到最终结果,她不死心,她不想、也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只是为孩子默默祈祷,怕说出来就不灵了,她也知道晓光和这一家人都心焦,说出来没用不说,还增加焦虑情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想的很多,但啥都没表现出来,此时她还是看着儿子,只是泪瓣子不住的往下掉,掉到孩子脸上,小被上,也掉到她自己的手上……冰冷冰冷的,但是哪颗冰冷的泪珠不是从滚烫的心里流出来的呢!

    抱着孩子的身体蜷缩着,一下一下抽动着……吸鼻子的声音混杂在因泪水抢到喉咙里而咳嗽的声音一股脑的从体内喷发出来,仍然没有说什么,没发出什么声音。

    晓光也回过神来,和孩子他姥爷赶紧把小琴从凳子上搀起来往外走,等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好后,又转回身进了医生办公室。

    法洛氏四联症是先心病里最重的,四联症指的是室间隔缺损,肺动脉狭窄,主动脉骑跨,右心室肥厚。这四样哪一样听起来都够要人命的,而王全的心脏,具备以上四种情况。

    “这个病得手术,像普通的先心病,如果不手术的话,基本的寿命在12岁左右,他这个……不做的话……挺不过2岁……你们自己拿主意吧,但我和你们说一下,这个手术费用可不低啊,全下来估计得1万多吧……”医生的话无疑又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把锋利弯刀,一下一下割着全家人的心。

    “啊……啊……知道了医生,孩子太小了,我……我怕……能不能等长大一点再做?”晓光看看孩子姥爷,又转过来对医生说。他不是不想给孩子做,他也没考虑钱的事,毕竟一个月40块钱的工作,面对1万多的医疗费,也不是此时他该考虑的问题,他听到了这世上能有办法让孩子活下来,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不管,他头脑中想的只是让孩子活下来,仅仅是活下来就好……

    “年龄越大做手术对术后的恢复就越不好,越小做越好,对生长发育产生的影响也就越小。”医生对晓光说,但晓光担心孩子太小,下不来手术台,可他没对医生说出口,他也知道医生也不能给他保证什么,毕竟这种重大疾病,加之孩子年龄太小,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是考虑孩子太小怕下不来手术台等等再做,还是不能影响孩子生长发育尽快做,那是他该考虑和决定的,不是医生的。

    孩子姥爷一直站在晓光身后,什么也没说,也没问,毕竟有晓光在,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也只能陪着。

    “行吧……那我们回去商量商量……”说罢,晓光抬起屁股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依旧转过头对医生说了句“谢谢”。这句“谢谢”貌似没有经过大脑,只是惯性思维方式通过嘴唇肌肉振动发出来的,没有情感、没有表情,他此时的心已经被孩子的病情占据了,也榨干了他所有多余情感。

    孩子姥姥在家里做好了饭,又联系了孩子大伯——晓光的哥哥,让他约莫个时间去医院接他们回来。晓光他哥那时候是开车的,在当地一家很大的家具批发市场楼下接活,就是负责把顾客买的家具运送到家里,赚个运输费。那个蓝色的跃进卡车也成了当时家里唯一的一辆汽车,驾驶室里算上驾驶员一共可以坐3个人,在那个满大街都是骑自行车的年代,能坐上汽车算不错了。

    医院大门口,小琴抱着孩子出来了,后面跟着晓光和孩子姥爷。

    “弟妹啊,你抱孩子和你爸坐前面,让晓光坐后面的车斗里吧。”说完就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了。小琴这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怎么上的车,怎么到的家她没啥印象,她抱着孩子坐在中间,微张着嘴,目光愣愣的透过前挡风扎在大街上,像是什么都看到了,又像是什么也没见。她的身体随着车的晃动上下颠着,此时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摆布她,因为她无能为力,她只能接受现实,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晓光让老爷子坐了副驾驶,自己坐在后车斗里,北方11月的冬天寒风刺骨,气温达到了零下10多度了,晓光一个人靠着驾驶室后面的板子上,面对车行驶的反方向坐着。天灰蒙蒙的,风呼呼地把他的头发吹离额头老高,他看着身边的大楼、人群、汽车、还有行驶过的马路都在一点点远离自己,他看到了一个父亲汽车自行车身后载着他的儿子,那孩子手里拿个纸糊的风车,迎着风在转,他看到骑车的父亲脸上笑着,眼睛虽看着前面的路,但头却侧歪着,嘴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什么,那是父子之间的交流,那是爱的传递……他会拥有像他那样的幸福时光吗?这画面随着车的行驶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这是预示着什么?预示着他的儿子将要离开?他这辈子不会有这样温馨的画面?他还记得第一眼看到儿子从产房里抱出来,身上红红的,他还埋怨医生没有给他的儿子包裹好就抱了出来……,他还想起儿子躺在小床上,小手乱抓冲他笑,一颗牙都没有,巴掌大的小脑袋甚是可爱……他的头脑中像放电影一样闪着。街边的霓虹也一闪一闪的,这个闪过去那个又闪了过来,让他有些发晕。此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远离他、抛弃他,什么美好的事物他也抓不住,那种无助感油然而生,刺骨的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落了他眼角的泪。

    “咋样啊,大夫咋说的?”孩子姥姥一边把饭菜从大白蒸锅里端出来,一边问他姥爷。

    “挺严重,得手术……”他姥爷依旧盘着腿坐在木板床上,一口一口抽着旱烟,低着头回答着。晓光简单收拾一下,扒拉一口饭,这一天他们都饿坏了,他合计自己先吃完好让小琴来吃饭,他去抱孩子。谁想吃了一半就听南屋里“哇”的一声,紧接着就是那从腔子里迸发出来的——沿着喉管儿,带着所有的压抑和悲痛换来的一声“啊!——”

    小琴这几天压抑过大,她再也承受不住了,担心、焦虑、希望、失望轮番折磨着一个母亲脆弱的神经。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她回想着怀着儿子的那段日子,从肚子微微隆起,到感觉儿子在踢她,再到连睡觉都要侧身睡的那些日子,她盼着能早点和儿子相见,盼了10个月,没想到才见面4个多月,真的就要永别吗!……

    孩子姥姥和晓光赶忙跑过来抱过王全,晓光搂着小琴,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也许说什么也没有用。孩子姥姥一边抱着王全一边抹泪。北屋,姥爷还是坐在床上,弯着腰盘着腿,用力的一口又一口的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