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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君不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逍遥游》

    昆仑山往东七千八百二十三里,有个无人问津的小山村。很小,山路亦崎岖,于是几乎与世隔绝。可是几乎,却不代表着就没有。

    是年大旱,村中几近颗粒无收。兼之昏君无道,是以天下大乱,竟波及这处于权力边缘的小小村落。

    桃花是这村里最普通不过的小小妇人,眼看着家里粮米已尽,而怀中却还有嗷嗷待哺的六月婴孩一个。做母亲的,哪怕自己仅剩一口米粥,也没有将孩子饿死的理。可是这世道,确实是太艰难了。

    桃花唉声叹气,却又无计可施。突然想起村口有个逍遥观,当年村里日子尚且宽裕时,也是香火不断。今年是灾年。纵然没有香火,想必好神仙也会保佑的。这么一想着,桃花便抱了孩子往道观走。

    ——当现实让人绝望透顶,也唯有寄希望于所谓神佛了罢。

    虽说是大旱,然而这逍遥观中树木却郁郁青青得不合常理。这观中树木大约有百年之龄了吧?又或许更久。隐天蔽日,将这道观中小小一方天空遮挡得不留一丝缝隙。厚厚的落叶堆砌在石板路上,桃花破了一个洞的绣花鞋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奇怪的是,刚刚走进这道观,桃花便觉得这道观的院子与多年前有些不太一样,而后她惊骇地发现,三清殿的后面突兀地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这道观遮天蔽日的树荫,其实不过就只是这一棵树而已。而这树的树干被隐藏在三清殿后,桃花方才看不出来。

    桃花绕过三清殿,来到那树下。树下有一石桌,两张石椅。一张石椅上坐着一个约摸二三十岁的男人,锦衣华服,腰间却别着一把绣迹斑斑的剑。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在白玉冠中,长眉入鬓,双眸紧闭,似是睡着了,又似是在闭目养神。石桌上是一局未下完的棋,黑白子纵列分布,男人手里还捻着棋子一枚,迟迟未落。

    桃花只觉平生再不曾见过这等雅致的人物,一时间倒看痴了。怀中的婴孩懵懂无知,约摸是饿了,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男人蹙了眉心,缓缓睁开了双眼。见到眼前衣衫褴褛的妇人与婴儿,微微地有些惊诧。他本就是极清亮的丹凤眼,这睁眼一瞥间,却无端地让人觉得雍容华贵,威仪天成。他俯身从呆愣的桃花怀中抱过那孩子,那孩子竟破涕为笑了。一时间男人的神色不由柔和了下来。

    ——不枉我跋涉九万里,穷尽天上人间。

    “夫人。”男人敛了敛直曳到地上的宽大广袖,从容道,“这荒年乱世,抚养这么一个小孩子着实不易罢?”

    桃花方回神,只呐呐道:“确实……”又思及伤心事,丈夫早逝,田中又颗粒无收……不由得落下泪来。

    男人眼带怜悯,递给了桃花方巾一块。这方巾握之柔滑细腻,上面的刺绣亦是精致不已。桃花再看这男人衣着也矜持华贵,便料定此人定然非富即贵。她心里默默盘算着,打定了主意,也便冷静下来,渐渐地收了啜泣声。

    “大人,”桃花直直跪下,“求大人收养我儿。不求大人爱他如己出,只求大人……只求大人别叫他饿死便成……”言既此,到底是哽咽难言。

    ——都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男人颇有些动容,只是这世间事不过如此,沧海桑田千百年来,他心底早已不起波澜。他点点头:“我当护他衣食无忧。”

    桃花一时间泪如雨下,像是怕自己后悔般,匆匆站起身便离开了。

    男人抱着孩子站了许久,看着那局残棋。

    他宽大的广袖骤然无风自动,自九万里外席卷而来的罡风带着北冥咸涩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天空。

    我到底是,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