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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代乞人

    我是一个超生儿,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在当时的国情之下,我就属于“违禁品”。

  早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就有人警告,必须要强制人流,因为标语中明确“打出来!堕出来!就是不能生下来!”。

  没办法,我爸只能带着我妈东躲西藏,今天在这家亲戚吃早餐,明天去那边远房吃夜宵,有人怀疑立马动身,一天到晚都在赶路,我妈挺着大肚子,根本走不快,走一会,歇一会,喘一会,有时候累的不行,就用两只手“托”着肚子里的我,继续赶路,他们就像逃荒的难民一样,走过一条路、又走过一条路,到了一个屯子又到了一个村,翻了一座山再翻一座山…...

  休息的时候还不能坐下,只能扶着东西站着,双腿都在超负荷“工作”,有些屯子的人压根就不让进屯,知道大肚子赶路都是超生跑的,所谓;“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十几天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逃难”到一个远房姑姑家,趁着夜色躲进厢房,才结束了这段“流亡”之路,即使安顿下来之后,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活动,只能白天窝在家里,充当一个“不存在的人”,偶尔趁着夜色出来在院子里透透气。

  我爸则去镇上,靠卖生豆芽来维持生计。

  可即便如此的小心翼翼,还是被人举报,也许那时候肚子里人在别人眼里就不是一条生命,而是违法的“东西”。

  好在远房姑父是当地的村会计,计生办来人抓捕我妈的时候,有人提前向他“通风报信”,得知消息后,姑父找了一个借口,从村上一路疾跑到家通知我妈。

  这时的我妈快要临产了,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可此时情况十万火急。

  还没等她开始收拾行李,就听见有人敲大门,大声呵斥开门,将大门砸的“咣咣”直响,这時她还穿着一个背心和宽松的大裤头,姑父紧忙上炕把后窗户推开,把她从小后窗户顺了出去。

  我妈就这样光着脚从房后园子一米多高的土墙上翻了出去,翻的时候还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肚子在下的翻,只能背偎着墙,然后用腿瞪着往外翻。

  土墙外就是一片苞米地,她顺着苞米地一个劲的往里跑,也不知道脚上被硌了多少下,脸上、脖子上和腿上被苞米叶子剌伤,但是前者的疼痛远没有腹中胎动那样难忍,跑啊,跑啊,只有肚中的腹痛,呼啸的风声,沙沙的玉米杆叶子声和自己的浓厚的呼吸声,终于她跑不动了,踉跄了几步停了下来,手扶着苞米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而她肚子里的我也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来到这个“没有人情”的世界了。

  计生办的人各屋搜查之后没有发现孕妇,便把我姑父带回村上质问,我姑父说前几天是来过一个亲戚,但是前几天已经离开了。

  因为没有抓到人,计生办的人也没有办法,只好不了了之,姑父处理完之后,又赶紧从合作社跑回家,而我姑此时已经悄悄的开始满世界的去找寻我妈。

  我爸因下午天气阴云密布,豆芽没有卖完就提前回姑父家,刚到村里,碰到姑父才知道计生办来抓人了,听说我妈顺着苞米地往西跑了,撂下工具,就冲进了苞米地。

  大家不敢高喊,只能低声呼叫,沿着地上带着斑驳红色的足迹,顺着被折断的玉米杆。天拉下黑暗的帷幕,开始飘起雨来,视线被雨水的雾气干扰,身上略感凉意,眼中只有那被雨水打湿的玉米叶子,还有那雨水打在玉米杆啪啪的声音,玉米林此时也显得特别的大,格外的压抑。

  终于,他们找到了我妈,而我,也已经降临在了这个无情的世间。

  龙行有雨、虎行有风,姑父便给我起名—任龙。

  没人知道那时候母亲是如何在怀着我的情况下穿越那玉米地的,那种玉米叶子划在身上的那种刺痛,那种痒痛感,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独自一人生下我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我爸妈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我回到了村子,还没进家门,计生办的人已经恭候多时,无论那时的政策多么残酷,也不会对已经降临的生命处罚,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但是,罚款是必须要缴纳的,1500块钱,三天之内必须如数上交,这是对我父母逃跑的惩罚,也是对他们“犯罪”的另一种处罚。

  可是那时候的家里一下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东拼西凑也勉强拿出500块,计生办的人来之后,二话不说,像“土匪”一样的开始“打劫”。

  …...

  “这个十元”

  “这个也就一百块”

  …...

  “这个也搬走”

  “还有这个,虽不值钱也能顶点”

  ……

  我爸妈结婚时做的梳妆台,立柜,我妈陪嫁时的皮箱、床单,我奶奶用的缝纫机全都“洗劫一空”,而这些也都没能抵完帐,最后,将仅剩的一头怀孕的老母猪也被又推又拉的赶走了。

  当时真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屋子因为家具的搬空显得格外的空旷,格外的陌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一幕幕往事早已是过眼云烟!生活依旧向前,人生永不止步!

  冬天,室外零下四十多度,大西北风在白茫茫的、平坦的雪地上呼啸着、肆虐着,所到之处掀起一阵阵烟雪,凛冽的寒风,尽情的享受这属于自己的时光,无情的摧残着一切的异类,此刻的大地格外的温顺,不敢有丝毫忤逆的意图。

  面对如此的境况,人们外出时必须要穿上大棉袄、大棉裤,男的带上大狗皮帽子或是狐狸皮帽子,女的则是扎上宽厚的围脖,再裹上头巾,只露出一张眼睛用来窥探外面的世界,即使这样的装扮,在外面一小会的功夫,睫毛上、帽子,围脖的周围就结起了一层白霜。

  纵然环境如此恶劣,人们热闹的兴致却丝毫不减,看扭大秧歌、吃雪糕,吃糖葫芦的兴味依然很浓厚。

  每个屯子里都会有一伙自己组织起来的秧歌队,每当冬闲的时候就会自发的组织起来,有打鼓的、有打镩的、有吹喇叭的、有扮演小丑的,有的年头他们还有旱船。

  (旱船:像船型的轿子,用木条或是树峐做的框架,纸糊出船型,里面可以站个人,一般情况下是个漂亮的女的站在里面,手托着两边的沿行走,在里边可以控制旱船的方向,前面有个人牵着一条粉色的绸子随着鼓乐的节奏扭动扯拉着这只旱船,后面也会有一个老汉在旱船的尾部随着鼓乐节奏舞动或推、或扛、或拽或是嬉戏着旱船里的女人,或者有时候是小丑(猪八戒或是孙悟空))

  一般在他们后面会跟着两排扭秧歌的队伍,一排男的、一排女的,男的都穿着像绸子一样的绿色服饰;女的穿的是粉色的衣服,腰里系着一条长长绸子,一只手拿着绸子腰带的一头,留出大截攥在手里甩动,另一只手则拿着用绸布做的彩色扇子。

  随着鼓乐唢呐的节奏:“滴滴答、滴滴答、滴滴啦滴答,滴滴啦滴答,滴滴啦啦滴滴答,滴滴啦啦滴滴答”,摇头晃脑、扭腰甩腚、抖肩蹭步,迈着二溜子醉酒似的步伐。

  这些秧歌人会活跃在各个村屯,每个村屯挨家挨户去“演出”,其实就是以拜早年或是拜年的借口和形式去“要钱”,无论走到谁家的门前或是院子里,就敲起鼓乐、吹起唢呐,一伙人扭个不停,“主人家”不给钱就不会离开,一直到这家人拿出钱或是给上几斤苞米他们才心满意足的离去,继续去下一家。

  就这样他们一家接着一家乐此不疲,扭着、浪着、蹿着,后面总会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人,放佛这就是这里冬天的“特产”。一到冬天,大大小小的秧歌队就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锣鼓声,唢呐声会充斥村屯的各个角落。

  有的人家为了防他们就把大门锁起来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当秧歌队遇到这样的,他们的领头人就煽动鼓乐手,不停地、拼命的吹打,仿佛想凭借声音把他们“震出来”,这家主人躲多久,他们就敲多久。每当遇到这样的人家,人群里的小孩子们就会起哄,看热闹的大人们也会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就在这起哄般的窘境中,有的人家会碍于情面,麻溜的站出来给上块八毛的打发了事,也有脸皮稍厚的,无论秧歌队怎么敲打,怎么吹打,人家就是不出来,甚至还会混在人群中跟着起哄,有些呢,则是远远的躲避,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听着秧歌队嘈杂的声音远去以后再回来。

  久而久之,秧歌队成了这里人的一股烦恼,鄙夷不屑,却也不可奈何。

  扭秧歌的人大多数由是寡妇、不正经的妇女、老光棍子以及歪毛淘气的小伙子组成的,那些正经人家是不会去扭秧歌的,因为人言可畏,怕被人议论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